美北长老会(Presbyterian Church in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PCUSA)和普林斯顿神学院(Princeton Theological Seminary)的自由化历程,是教会历史上最具深刻警示的案例之一。它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一个曾以正统改革宗教义、严谨长老制度和卓越学术著称的神学堡垒,从未被异端攻破,却因内部一次次「为了和平与增长」的妥协,最终导致信仰根基的全面崩塌。
为什么老普林斯顿时代(Old Princeton)的正统神学与严密的长老制度,最终未能阻挡自由化浪潮呢?今日教会又当从中汲取何种教训,以免在类似的滑坡中悄然沦陷呢?
- 《哈佛的警钟》揭示了温和派妥协的起因:学术精英背离教义边界。
- 《司布真的警钟》揭示了温和派妥协的本质:为合一牺牲真理。
- 《普林斯顿的警钟》揭示了温和派妥协的手段:用程序摧毁认信。
- 《主流宗派的警钟》揭示了温和派妥协的终局:全面崩溃的空壳。
一、普林斯顿神学院是怎样自由化的?
普林斯顿神学院由PCUSA创建于1812年,是美国第二古老的神学院。1929年之前,它是由贺智父子(Charles Hodge,1797-1878;Archibald Alexander Hodge,1823-1886)、华腓德(B.B. Warfield,1851-1921)、霍志恒(Geerhardus Vos,1862–1949)、梅钦(J. Gresham Machen,1881–1937)等神学巨人镇守的改革宗神学堡垒。这一时期的「老普林斯顿」,代表了对《威斯敏斯特信条》的忠实阐释和对自由派神学的强力批判。然而,今天的普林斯顿神学院在神学上已远离当年的正统,转向了多元包容与后现代对话。这一转变并非突发,而是通过一系列「合一」名义下的渐进妥协完成的。
1. 开始:正统派的防御(1892-1893)
19世纪末,德国的高等批判(Higher Criticism)渗透美国。1893年,纽约协和神学院(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教授布里格斯(Charles Augustus Briggs)因公开否定圣经无误并推广高等批判,被 PCUSA 总会定罪并解除牧职,导致协和神学院脱离总会。此时,正统派在体制内尚占上风。
2. 转折:温和派的妥协(1924)
胜利是短暂的。1924年,1274名PCUSA牧师签署了《奥本宣言》(Auburn Affirmation),宣称总会于1910年、1916年及1923年宣布的「五项基本教义」(圣经无误、童女怀孕和耶稣神性、替代赎罪、耶稣的肉身复活、基督神迹的真实性)只是理论之一,不应被用作按立圣职的必备标准。关键是:在布里格斯审判30年之后,总会不再对《奥本宣言》的签署者们执行纪律,反而容许他们公开否定教会有权界定哪些教义是不可妥协的核心。普林斯顿神学院内部为此出现分歧。以梅钦为首的正统派认为必须对《奥本宣言》的签署者启动纪律程序,因为「自由派神学不是基督教的一个版本,而是另一种宗教」。但以艾德曼(Charles Rosenbury Erdman Sr,1866-1960,1925年当选PCUSA总会主席)和史蒂文森(J. Ross Stevenson,1866-1939)为首的温和派(Evangelical Moderates)主张和平高于神学分歧,在教会层面与自由派分别,在制度层面为自由派提供了生存空间。
本文中的「温和派」(Moderates),指个人可能相信正统教义,但在教会制度与纪律执行上强调「和平、合一、包容」,拒绝将核心教义作为纪律与按立的约束性标准,「容让那自称是先知的妇人耶洗别教导我的仆人」(启2:19)。
3. 关键:重组普林斯顿(1929)
1929年,温和派和自由派联手的PCUSA总会决定重组普林斯顿,将原有的董事会(Board of Directors,负责教义和教务,保守派占多数)和受托人委员会(Board of Trustees,负责财务,自由派/温和派占多数)合并成单一的董事会,并加入两名《奥本宣言》的签署者,用行政手段剥夺了正统派对神学院的教义控制权。重组后的普林斯顿迅速从加尔文主义转向了巴特主义,并在此后几十年中全面走向自由化。尽管当年的口号是「包容带来增长」,成为一个「广纳的教会」(Broadening Church),但自由化的PCUSA先是与UPCNA合并成UPCUSA,然后又与美南长老会PCUS合并PC(USA),经历了短暂的巅峰后,已经从1960年代约425万名会友,下降到2024年的大约 104.5万。
4. 结局:驱逐正统派(1936)
1929年,梅钦和艾利斯(Oswald T. Allis,1880-1973)、威尔逊(Robert Dick Wilson,1856-1930)、范泰尔(Cornelius Van Til,1895-1987)辞职创办威斯敏斯特神学院(Westminster Theological Seminary),延续老普林斯顿的神学传承。1933年,梅钦反对海外宣教机构自由化,推动成立了独立宣教机构(IBPFM),因此于1936年被总会定罪并停职,罪名是「违抗教会权柄」和「破坏和平」。PCUSA从审判自由派到驱逐正统派,只用了43年。
二、严谨的长老制为何未能阻止自由化?
长老制以教义认信和互相制衡著称,但在自由化过程中不但失灵,反而沦为自由派的工具。「根基若毁坏,义人还能做什么呢」(诗11:3)?严谨的程序被反过来保护谬误、清洗正统,维护体制的权威、而非真理的权威。
1. 把包容异端视为属灵美德
普林斯顿自由化的主要推手不是激进的自由派,而是PCUSA中占主导地位的温和派,他们信奉正统教义,却回避争议,优先考虑体制的统一和人际关系的和谐,把「不点名、不对抗」视为成熟。当需要在真理与和平之间抉择时,他们选择了后者,在投票时倒向自由派、孤立了正统派。
2. 允许宽松认信
PCUSA牧师受职时需要宣誓接受《威斯敏斯特信条》,但自由派发明了「宽松认信」(Loose Subscription)。他们将信条视为历史文件,而非约束性标准,宣称只需要接受信条的神学框架,不需要接受每一个细节(如圣经无误)。这使得《威斯敏斯特信条》在名义上被保留,实质上被架空。
3. 程序机器化
自由派娴熟地利用《罗伯特议事规则》(Robert’s Rules of Order)和委员会政治,将神学争议降格为程序问题,真理判断被投票与委员会取代。1929年的重组经过了1927-1928年的激烈辩论。1928年,总会收到11,000多人的请愿书反对重组,包括3,000多名牧师,超过《奥本宣言》签署人数的两倍,但仍然按照程序推进重组。梅钦指出,总会已变成了一部「自我运转的机器」,维护机器的完整运转,取代了对真理的忠诚。
三、正统的神学为何未能阻止自由化?
老普林斯顿培养了无数正统牧师,却未能阻止教会变质,因为自由派并非单纯从讲台正面进攻,而是通过系统性的全面包围,毁坏了教会的根基。
1. 牧师来源多元化
向PCUSA输送牧师不只是普林斯顿神学院,还有自由化的纽约协和神学院和奥本神学院(Auburn),以及外来的特邀讲员。一些教会资助年轻传道人或平信徒领袖去欧洲参加德国大学短期课程、参观「进步教会」、参加普世教会运动会议。这些人被自由派神学同化后回国,带着学术光环,在教会中成为「有见识的声音」。
1918年,纽约第一长老会邀请浸信会牧师福斯迪克(Harry Emerson Fosdick,1878-1969)担任讲员。这是一个典型的「木马」战术:福斯迪克是浸信会牧师,不受长老会教义监督,却在长老会最显赫的讲台上传讲自由派神学长达7年,影响很广。会众听着一位外来牧师系统性地否定本宗派的信仰告白,却无法启动教会纪律程序,因为讲员是外来的。而许多温和派长老认为,邀请不同观点的讲员是「开放」和「包容」的标志。他们没有意识到,讲台不是学术辩论的平台,而是牧养群羊的圣所。当讲台出现越来越多的自由派声音以后,教会整体的风气逐渐转向包容,侵蚀了教会的根基。
2. 沉默的正统
自由派牧师很少说「我不信复活」,而是保留传统术语,但却重新诠释,如:将复活解释为精神不死、宗教经验,将耶稣的神性解释为祂在道德上体现了神性。缺乏系统神学装备的长老与会众很容易被这种「双重语言」蒙蔽。但是,信仰正统的温和派牧师只讲爱心、不敢争辩,认为讲台是造就灵命的地方,不应该带入神学争论。结果,当自由派牧师传讲「耶稣是爱」时,会众听不出问题,因为正统牧师从未教导:「若有人说耶稣是爱,却否认童女怀孕,就是传别的福音。」最大的危险不是狼来了,而是牧人不敢叫喊,「沉默的正统派」(Quiet Orthodoxy)只讲「正面的信息」,却回避揭露时代的谬误;只强调爱与包容、合一高于分歧、不要做「论断人的基督徒」,却不肯清楚教导哪些教义是不可妥协的、异端与正统的区别、教会纪律的圣经依据,以致系统地瓦解了会众的属灵分辨力,动摇了教会的根基。会众会对「真理内容」越来越模糊,却对「不要冲突」越来越敏感。当坚持圣经无误被世俗主流知识界视为迷信、反智以后,为了在社会上保持体面,缺乏分辨力的会众倾向于聘请学历高、谈吐文雅、能与现代文化接轨的牧师,最终选出迎合自己的假教师。
3. 自由派绕过讲台
虽然许多PCUSA的牧师仍然正统,但自由派却绕过讲台,通过教育系统、出版系统、平行培训体系、妇女团契与社会事工,完成了教会的神学改造,彻底毁坏了教会的根基。
- 教育系统:PCUSA总会的教育委员会逐渐被自由派控制,他们深知「谁控制了教材,谁就赢得了下一代」,即便是正统教会,使用的也是被「净化」过的主日学教材——淡化罪、审判与神迹,强调道德主义与社会适应。下一代在正统讲台下长大,却被主日学教材培养成自由派的思维方式。
- 出版系统:PCUSA总会的官方刊物逐渐被自由派或温和派编辑控制,以「学术」为名质疑传统教义,以介绍「最新神学动态」为名推广自由派思想,以「平衡」为名给自由派观点正名。当会众长期阅读这些期刊以后,神学品味就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即使牧师讲道正统,会众也认为牧师「太保守」、「跟不上时代」。
- 平行培训体系:自由派在大学校园和城市教会里举办「现代神学讲座」,通过「属灵操练」静修会推广神秘主义和新正统主义,通过「社会福音」研讨会淡化个人救恩和教义。
- 妇女团契与社会事工:妇女事工在PCUSA有巨大的影响力,但也成为自由派渗透的通道:通过强调爱心服事淡化教义学习,以妇女权益、社会公义为名引入「进步议题」,用「爱」和「包容」的语言情感化决策、抵挡教义纪律。城市中产阶级会众也被社会福音吸引,认为服事穷人比学习教义「更实际」、「更有意义」,参与社会改革比传福音更体面、更能获得社会认同。当这些事工脱离清楚的认信与教义监督时,教会逐渐变成了NGO,失去了属灵争战的能力。
正统牧师守住了每周1小时的讲台,却失去了全面的教育和培训系统,会众被自由派思想全面包围,被自由派思维方式重塑。长老制是会众选长老、长老选牧师、总会代表投票,当下一代会众投票时,就暴露了教会的真实根基。他们投票不是选「神学」,而是选「性格与和气」,关心的是「是不是好人」、「会不会惹麻烦」,而不是「基督论是否正统」。结果,温和派和自由派比保守的正统派更容易赢得投票。
四、警钟为谁而鸣
教会「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有基督耶稣自己为房角石」(弗2:20)。但正如诗篇11:3所警戒的:「根基若毁坏,义人还能做什么呢?」,教会只有具备以下三大功能,才能确保根基不被毁坏:
- 信条:用信条式的认信标准(Confessional Standards)明确界定核心福音真理和不可妥协的教义,作为教会纪律与按立的标准。真理不但需要被宣讲,还需要被界定与守护。
- 分辨:教导信徒不但清楚真正的福音,还能分辨别的福音。属灵分辨力的丧失,比信仰词汇的丧失更加致命。
- 纪律:用严谨的纪律维护教义的纯正。只有信条具有约束力时,异端才不能躲在「包容」、「合一」的幌子下存续。教义约束力是教会防御异端的最后一道防线。
21世纪的教会面临着一百年前PCUSA相似的处境:追求学术地位、避免神学冒犯、强调文化相关性。许多福音派神学院和传道人尚未公开否认正统教义,但已经系统地否定认信的必要性。当教会出现以下迹象时,滑坡已经开始:
- 合一高于真理:将真理分辨贴上「论断」、「不包容」、「缺乏爱心」的标签。
- 温和对待谬误:不讲是非,不肯公开谴责谬误,称其为「不同的看见」、「多样性」,不敢启动纪律程序。
- 重新定义术语:使用正统词汇(复活、启示、罪),却注入存在主义或心理学的内涵。
摧毁PCUSA信仰防线的并非激进的自由派,而是拒绝与谬误分别的温和派。因此,教会应当:
- 严格认信:要求传道人、同工对信条有实质性的、细节上的认同,而非模糊的接受。对所有教材、讲员与事工进行教义审核。
- 拒绝中立:历史证明,摧毁教会防线的往往不是凶恶的狼,而是那些拒绝关门的守门人。试图在真理立场上中立的温和派为了维持表面和平而引入的妥协,最终会吞噬真理。
- 教导分辨:属灵的分辨力是圣经每个信徒的要求(约壹4:1-6),讲台不仅要传讲真理,还要驳斥谬误、教导会众如何分辨异端。若不明确指出当代的错谬,就无法培养信徒的属灵免疫力。
温和派曾经承诺:少一点教义,教会将更加增长;少一点界限,教会将更加合一;少一点冒犯,世界将更加尊重。但PCUSA的百年下坡之路,证明恰恰相反:稀释教义使教会萎缩,拆除界限使分裂加剧,收起锋芒让世界无视。今天我们在欧美看到的现实是:宗派自由化,教堂空荡、会众老化;神学模糊化,讲台无力;福音空心化,社会议题激进。
我们并不比一百年前的PCUSA更加优越,他们拥有更好的神学院、更成熟的长老制,但却因温和派的妥协而沦陷,脱离认信的长老制被反向利用。信仰的崩溃不需要外敌入侵,内部的破口已经足矣。唯有每一代信徒都严格认信,在真理上寸步不让,不惜代价地「为从前一次交付圣徒的真道竭力地争辩」(犹3),教会才能持守「永生神的教会,真理的柱石和根基」(提前3:15)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