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们就面临着一个可怕的选择。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要么过去是、现在仍是祂所宣称的上帝,要么是个疯子,或者还不如疯子。现在,在我看来,祂显然既不是疯子、也不是恶魔:因此,无论看起来多么奇怪、多么可怕、多么不可能,我只能接受祂过去是、现在仍是上帝的观点。上帝以人的形式,登陆了这个被敌人占领的世界(译注:这是用二战期间盟军在欧洲登陆作比喻)

  那么,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祂来做什么呢?来教导人吗?好吧,当然没有错;但是,只要你看看新约或任何其他基督教著作,你就会发现它们一直在谈论另外一件事情——关于祂的死和祂的复活。很明显,基督徒认为这个故事的重点就在这里。他们认为,祂来到世上的主要目的,是受苦和被杀。

  在我成为基督徒之前,我的印象是:基督徒首先必须相信一件事,就是关于基督之死的意义的特定理论。根据这个理论,上帝想惩罚那些离弃祂、并加入大反叛者(译注:指撒但)的人,但基督自愿代人接受惩罚,所以上帝放过了我们。现在我承认,即使这个理论在我看来不像以前那么不道德和愚蠢了,但也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后来逐渐发现的是,无论这个理论、还是别的任何理论,都不是基督教。基督教的核心信念是:基督之死以某种方式使我们与上帝和好,让我们能重新开始。解释这事的理论是另一回事。它是怎么产生作用的呢?人们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理论,但所有的基督徒都公认的是:它的确产生了作用。我要告诉你我的理解。所有正常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又累又饿,一顿饭会对你有好处。但现代的营养理论——讲的都是维生素和蛋白质——则是另一回事。人们在听说维生素理论之前,吃完晚餐就会感觉好多了:如果有一天维生素理论被摒弃了,他们还会继续吃同样的晚餐。关于基督之死的理论不是基督教:它们是关于它如何运作的解释。基督徒对这些理论的重要性看法不一,我自己的教会——英格兰教会——不认为其中任何一种是正确的。罗马天主教则走得更远。但是我想,他们都会同意,这事本身比神学家提出的任何解释都重要无数倍。我想他们可能会承认,永远没有一种解释能完全说明这个事实。然而,正如我在本书前言中所说的,我只是一个平信徒(译注:圣公会把教会中神职人员之外的成员称为「平信徒 layman」),这一点让我们进入了深水区。我只能告诉你,我个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价值的。

  在我看来,这些理论本身并不是你必须接受的。你们中间的许多人无疑都读过金斯(Jeans,1877-1946年,英国物理学家)或爱丁顿(Eddington,1882-1994年,英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书。当他们想解释原子或类似的东西时,会给你一番描述,在你脑中留下一幅图像。但是,随后他们就会警告你,这个图像并不是科学家们实际相信的。科学家们相信的只是一个数学公式,图像只是为了帮助你理解公式。按照公式,图像并不真正正确;它们并没有给你真实的东西,只是或多或少相似的东西。它们只是用来提供帮助,如果它们没有帮助,你可以摒弃它们。原子本身是无法画像的,只能用数学来表达。我们和这些物理学家在同一条船上。我们相信,基督之死正是历史上的某个时刻,某个绝对无法想象的事物从外部进入了我们自己的世界。如果我们连对构成自己世界的原子都无法画像,当然也无法画出基督之死了。的确,如果我们发现我们可以完全理解它,那么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基督之死并不是它所宣称的那样——不可思议的、并非创造的、超越自然的,像闪电一样撞进了自然。你可能会问,如果我们无法理解,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但这很容易回答。一个人可以在不了解食物如何提供营养的情况下,照样吃他的晚餐。一个人可以接受基督所做的,而不知道它是如何产生作用的:事实上,在他接受之前,他当然不会知道它是如何产生作用的。

  我们被告知,基督为我们而死,祂的死洗净了我们的罪,通过死,祂使死亡本身失去了作用。那就是这个公式,那就是基督教,那就是基督徒必须相信的。在我看来,我们建立的任何关于基督之死如何完成这一切的理论,都是相当次要的:如果它们对我们没有帮助,只需要保留蓝图或图表;即使它们能给我们帮助,也不要与事实本身混淆。尽管如此,其中一些理论还是值得一看的。

  大多数人听到的,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个理论——我们因基督自愿代替我们受罚,所以被放过了。现在,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理论。如果上帝打算放过我们,祂到底为什么不直接这样做呢?让一个无辜者代人受罚,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从治安法庭的角度来理解惩罚,的确看不出意义。另一方面,如果你从债务的角度来考虑,那么有钱人替没钱的人还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或者,如果你不把「受罚」理解为接受刑罚,而是理解为更广泛意义的「承担责任」或「买单」,那么当然,当一个人掉进坑里,把他拉出来的麻烦,通常落在一位好心的朋友身上,这是一个普遍的经验。

  那么,人类让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坑」呢?他试图独立自主,行为好像他属于自己一样。换句话说,堕落的人类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改善的不完美的受造物:他还是一个必须放下武器的反叛者。放下武器、投降、说对不起,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准备重新从头开始生活——这是脱离我们的「坑」的唯一出路。这个投降的过程——这个全速后退的运动——就是基督徒所说的悔改。悔改一点也不有趣,比单纯的认错要难得多。这意味着忘掉我们自我培养了几千年的所有自负和自我意志,这意味着杀死自己的一部分、经历一种死亡。实际上,只有好人才能做到悔改。那么问题来了:只有坏人才需要悔改,只有好人才能彻底悔改。你越坏,就越需要悔改,但也越难以悔改。只有完美的人才能完美地悔改——但他却不需要悔改。

  请记住,这种悔改,这种甘心屈辱和经历死亡,并不是上帝重新接纳你之前对你的要求,也不是祂愿意就可以让你免做的事:这只是在描述什么是回到祂面前。如果你要求上帝重新接纳你、却不需要悔改,实际上是在要求祂让你回去、却不需要回去的动作,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很好,那么,我们必须经历悔改。但是,同样的恶使我们需要悔改,也使我们无力悔改。如果上帝帮助我们,我们能悔改吗?能。但是,当我们说上帝帮助我们的时候,我们的意思是什么呢?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意思是,上帝把祂自己的一点点放进我们里面。祂借给我们一点祂的思想能力,我们就可以思考:祂把一点祂的爱放进我们里面,我们就可以彼此相爱。当你教一个孩子写字的时候,你在他写字母时握着他的手:也就是说,他能写出字母,是因为你在写它们。我们之所以能爱和思想,是因为上帝在爱和思想,并在我们这样做时握住我们的手。现在,如果我们没有堕落,那当然会一帆风顺。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上帝的帮助,才能做上帝在祂自己的本性中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投降、受苦、屈服、死亡。上帝的本性中没有任何东西与这个过程相符。因此,我们现在最需要上帝带领的一条路,是上帝在祂的本性中从未走过的一条路。上帝只能分享祂有的东西:可这个东西在祂自己的本性中没有。

  但是,假设上帝成为一个人——假设我们可以受苦和死亡的人性与上帝的本性在一个人身上结合在一起——那么,那个人就可以帮助我们。祂可以放弃自己的意志,受苦、受死,因为祂是人;祂可以完美地做到这一点,因为祂是上帝。只有上帝在我们里面做,你我才能经历这个过程;但上帝只有成为人,才能这么做(参见《希伯来书》第5章7-10节)。我们经历死亡的努力,只有在我们人类分享上帝的死亡时才会成功(参见《罗马书》第6章3-8节);正如我们的思想之所以能成功,只是因为它是祂智慧海洋中的一滴:但是,上帝如果不死,我们又如何分享上帝的死亡呢?如果祂不作为一个人,又怎么能死呢?这就是祂为我们偿债,并为我们经历祂自己根本不用经历的痛苦的意义。

  我曾听一些人抱怨说,如果耶稣既是上帝又是人,那么祂的受苦和死亡在他们眼中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因为对祂来说,这一定很容易。」其他人可能非常正确地斥责了这种抱怨的忘恩负义和无礼;而令我震惊的,是这种抱怨所体现的误解。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抱怨的人是对的,他们甚至没有充分地陈述自己的理由。完美的顺服、完美的受苦、完美的死亡,不但因为耶稣是上帝才更容易,而且因为祂是上帝才有可能。但你确定,这能作为一个不接受这些的非常奇怪的理由吗?老师可以帮孩子写字母,因为老师是大人、知道怎么写字,那当然对老师来说更容易一些;正因为这对他来说更容易,他才能帮助孩子。如果孩子因为「对大人来说很容易」而拒绝这种帮助,等着向另一个不会自己写字的孩子学写字,这样就没有「不公平」的优势,他的进步就不会很快。如果我掉进一条湍急的河流中,一个一只脚仍在岸上的人可能会伸出一只手来救我的命。我应该在沉浮之间冲他喊:「不,这不公平!你有优势!你有一只脚在岸上」吗?这种优势——如果你喜欢,可以称之为「不公平」——是他对我有用的唯一原因。如果你不向比自己更强的人寻求帮助,你会向谁求助呢?

  这就是我自己看待基督徒所说的赎罪的方式。但请记住,这只是另外一幅图像,不要把它误认为是事情本身:如果它对你没有帮助,那就放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