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社团活动
暑假一过,尚节健康已经恢复,精神活泼,所以又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活跃。他的生命史中,这时展开了热闹的一页。
这所大学有学生一万几千人,来自十三个不同的国家,本来有个国际学生会,因为一向没有人负责主持其事,导致会务无形中已陷停顿。
开学不久,国际学生会推举尚节做会长。在他看来,这会的会员都像死人一般,要使会务有起色,真是谈何容易。但他用分工合作的办法唤起了会员的兴趣,使每人都有机会为会服务,使他们由此意识到,这是每个人都有份的会。
尚节首先召集会员中好音乐的,用各国的乐器来演奏。练习不久以后,该会就定期举行音乐会,发售低廉门券。嗜好音乐的美国人争先购票,一元至五元的门券都卖完了。统计售券所得在千余元以上,除去音乐会的开销,剩下来的悉数充当国际学生无息借款的本金。这一来,报纸大吹特吹,国际学生会也就此名闻遐迩了。
不久以后,尚节又邀请女同学会员调理烹饪,使各国的风味全备,凡来用膳者可以随意所欲,又可借此联络友谊、交换知识。这样一个迎合青年心理的事业,当然可以蓬勃发达,使国际学生会增加了经费收入。
国际学生会的事务虽然繁忙,尚节却没有因此疏忽功课。在研究九个月之后,经过严格的考试,终于在一九二四年六月十日得到硕士学位。更因为他成绩优异,科学会又颁给他科学会员所挂的金钥匙一枚――这是一个难得的荣誉。此后,他又研究物理、发明一种花露水,科学馆给他一面奖牌、学校送他年金三百、中国政府给四百八十元。什么都有了,他还觉得不够,天不亮还要起来研究毒气和催泪弹。但尚节仍不以此为满足。他说:「在我血液循环没有停止以前,我的心不会有学欲饱足的一天。」得了学士想硕士,得了硕士以后,又要引颈长望博士学位了。
可是从硕士跨上博士,要经过第二语言资格的检查。这资格就是谙熟德文和法文,否则便无资格入博士科深造。读科学的,必须通过德文考试。
对于法文,尚节曾在大学时代下过一番功夫,但德文却所知有限。他于是发奋自修德文,自己孤单一个人在宿舍苦读二个月,好像已经有些懂得德文的化学书本,就鼓起勇气去报名投考。
教授当然没有工夫去详细调查他的德文程度,只照老规矩发一厚册德文化学书给他,叫他把某部分译成英文。译好以后,向教授缴卷,教授看了笑逐颜开,对他说了许多好话,认为他译得细腻贴切,相信他对德文必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尚节自然暗暗觉得好笑,正所谓「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目。」
资格已合,他就进博士科研究,终日在化学室里忙碌,但一有余暇,他还以国际学生会的活动为乐。
那时在美国的种族歧见甚深,大学里面的黑白两种同学,从没有携手同游、促膝谈心这回事。尚节对此事感到不平,想在他自己的范围内做起,在国际学生会里实施一个小小的计划,去消除种族的界限。
这计划的实施,是请男女同学用各国的烹饪法,来预备各种不同的饮食,然后邀请在校的黑白两种同学来聚餐,每客只收餐费五角,只有黑人同学可以免费白吃,因为他们生活较为困苦。聚餐时,餐桌排成英文「爱」字,有女同学做招待员。入席时,他们请黑白两种同学一个间一个地坐着。
聚餐以后就是演讲。尚节所讲的是基督的博爱和互助精神,讲词已染上了浓厚的新神学色彩,他后来说,他自己「已流入似是而非的宗教生活」,「已中了社会福音的毒矢」了。
但是,这个聚餐会还是成功的。接着就倡办了一个「种族交谊会」,每月照样聚餐一次,以消除黑白同学间的隔膜。这会成立以后,曾邀请名人演讲,世界闻名的龚斯德博士(Jones Stanley)、劳工神圣主义运动领袖华德博士等都曾在那里演讲和列席聚餐。在聚餐时,他们趁机讨论各种关于黑种人生活和待遇改善的问题。这样一来,经报纸一番宣传以后,美国各大学都有这种集会。尚节因为是首创人,一经宣传出去,使人们都把他看作俄亥俄州鼎鼎有名的大学生。
由于报纸继续大登特登,夸奖尚节,所以尚节十分高兴,就把那个会扩大起来,更请犹太人参加。这个扩大的组织又推尚节为主席;开大会时,龚斯德博士莅场演讲,他褒奖尚节为一个「大英雄」;把尚节捧得兴高采烈,洋洋得意。一九二五年六月下旬,尚节给父母信中写道:「儿回国必设自立教会,不为外人所控制。杜威博士与儿交情颇厚,其爱慕中国之心甚挚。昨晚万国学生会召开,到会百余人,儿乃主席。各国学生讨论关于世界和平问题。儿近来到处演说,颇为繁忙。今日所处之地位实非平生所想到的。将来回国愿作青年会干事。」
更有一次,尚节被选为十三国「学生和平会」主席,开会程序有音乐和游艺等等节目;十三国学生群众鼓掌欢迎他,报纸登载新闻夸耀他,使他更自命不凡。后来谈到此事时,这位当年的「和平领袖」说道:「如今回想过去,一切都像烟消云散,转眼成空;因为我日间开大会,夜间却和我哥哥争闹打架。唉!这一切都是死人的工作。死人算得什么呢?」

二、教会活动
除了国际学生会之外,尚节还有教会的活动,每星期至少有一二次被请到各教会去主领少年会、勉励会等,汽车接送往返,忙得不亦乐乎。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差不多三年,在这三年之内,总共到过一百多个礼拜堂领会。
一到圣诞节,尚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提议向同学募捐,购办礼物,扮作圣诞老人,然后把礼物送给孤儿院的二三百孤儿。此外,还每年捐助二三百元美金补充基金。
当地有一个美以美会,请他作本区的传道人,他引为荣幸,很高兴答应了下来。他虽喜欢做教会的工作,总觉得不传道就于心不安。但是,这时期的讲道,他认为还是靠口才、凭学理,有时甚至为了出风头。
除了活动和宗教活动之外,尚节还有许多交际活动。一个盛极一时、在各方面都大露头角的青年,是不会没有朋友的。那时的男女同学,都以结交尚节为荣。常常分别请他到家里作上宾,或者请他到戏院里去看电影。这样一来,凡是摩登青年的享乐生活,他都一一尝过了。幸亏神保守他,使他没有卷入浪漫生活的漩涡。
这样的社交生活是要花钱的,但钱却不成问题,因为尚节那时的收入颇丰。第一,他一面读博士,一面在大学兼任助教;第二,他的优异成绩,早经中国政府注意,由国库里拨一笔官费去津贴他。这样,他就过了一年半热闹、阔绰、出风头的生活。这种生活虽然不适合做学问,但他却有补救的办法。尚节常常黎明即起,进化学试验室去实验,往往过了中午还没有离开一步。夜间有时工作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他社交活动的时间,就是这样挤出来的。
三、荣膺博士
尚节得到硕士学位以后,又在化学实验室继续研究了一年零九个月,读完了博士的功课,论文题目为「有机镁化合物的构造及格里纳试剂反应过程」。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九日是尚节得到博士学位的日子,礼堂点缀得富丽堂皇,花蓝堆积如山,很多朋友向尚节握手道贺。但尚节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所侵袭,心里好像有一种重压,使他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毕业后,尚节继续在本校担任助教。这时,他的步履逐渐扩充了,雄心越发扩大了。他想把全世界的学问包揽净尽,于是在他自己的专业以外,进而研究以前不曾十分注意的各科,如哲学、史地、社会、经济和微生物学等等。同学们都笑他要做万象包罗的「拉杂博士」,他却默然接受,因为他真的想做「万能博士」!
那时,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工艺化学系教授想搜集关于美国及他国在工业上消除烟雾及一切毒气的问题,就请尚节帮忙。这当然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为他不但可得优厚的薪金,还可以白白得到许多知识。不久,这位教授又介绍他到俄亥俄州政府的立法机关去搜集关于化学工厂的法律。在那里,他获得了许多法律知识,也增加了不少经验。
经验丰富、见闻益广,宋博士的气概也越发膨涨扩展。那时他目空一切,自以为宇宙狭小,哪里够他去活动和追求!在此期间,中国国民革命军于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开始北伐,救国之路似乎也豁然开朗。
过了半年,大学的化学教授认为,在他手下当种子选手的宋尚节博士是一个可以深造的学者,就想设法为他筹得经费,去德国专攻化学。正在筹化的时候,北平协和医学院也来电,聘请他回国教授生理化学,年薪一千八百元。俄亥俄州立大学则聘他为化学实验员,年薪二千美金。这样一来,他就感到踌躇彷徨了。去德国,可以满足他名誉心和求知欲。到德国多得知识,多得几个博士头衔,回到中国岂非首屈一指了吗?但是爱国心又催促他回国,让他在中国急需人才之际,回去报效祖国。
这两者交战于心,使尚节无所适从。后来他勉强找到一个可以安慰良心的两全办法:为祖国而往德国深造,在德国研究一二年以后,再束装回国。
这个结论,其实是很勉强的。在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他忽然想起李白的佳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想起祖国明媚的江山来了。但是一回头,看见壁上挂着的世界大科学家的玉照,他心里又喊出「到柏林去」的口号来。
就在宋博士为名为利、盘算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清晰悠扬的声浪,淹入了他的心中:「你就是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
闻声之下,尚节张目四顾,房中却寂无一人。他这才知道,这是神警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