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啊,祢曾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如熬炼银子一样。祢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祢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我们经过水火,祢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诗六十六10-12)
受试验和熬炼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银子在火中被熬炼的时候,因为它没有知觉,当然不知道痛苦。人受熬炼的时候便痛苦万分了。但不经过那种熬炼,便不能成为像纯洁的银子那样清高的人生。神怎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呢?祂「使我们进入网罗,把重担放在我们的身上。」又「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这三件事没有一样是容易受的。我们都知道当雀鸟落在捕鸟人的网罗中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它们不但立时失去了自由,而且受到捕鸟的人的支配,它们不但再不能自由飞翔,就是想随时走几步也办不到。它们被人捉住,被人拘禁在笼中。它们的祸福安危完全操在人的手中。它们恐惧战兢,它们啼叫哀鸣。神就是这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我们又知道背负重担的时候是什么滋味。重担把一个人压得呼吸困难,压得筋酸骨痛,压得无力走路,压得不能动转。他满心希望有人来解救他一下,满心希望卸下那百斤重的担子。神就是这样试验我们,熬炼我们。至于有人坐车轧我们的头,那更不是我们所能设想的事了。我们的头不是钢制的,也不是铁打的,被人坐车轧在上面如何能受得住?但神若使人坐车轧我们的头,祂就必定会保守我们,使我们的头不致被人轧碎,甚至连破都不会破。虽然如此,痛苦和羞辱却是不能免的。如果有人用手打我们的头,用脚踢我们的头,我们除了感到痛苦以外,一定会觉得羞愧难当。有人坐车轧我们的头,那更是无可比拟的羞辱。使一个人趴在路上,让别人坐车从他的头上轧过,这比韩信胯下受辱真强不了多少,至于那是怎样痛苦,就更难想像了。神使我们被试验、受熬炼到这种地步真可说是无以复加。但我们不必灰心失望,不必怨天尤人。祂使我们经过这一切苦楚,不是要使我们受损失,乃是要使我们蒙福祉。祂使我们受尽「苦中苦」,不但要使我们因此尝到「甜上甜」,而且要使我们因此成为「人上人」。写诗的人述说完了以上的几种苦况以后,便接着说,「我们经过水火你却使我们到丰富之地」。经过水火不但是最痛苦的事,也是最危险的事。但因为经过水火是出于神的旨意,便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结果不但未曾遭遇危险祸害,而且要因此「到丰富之地」。受这种试验和熬炼的时候实在是极不好受,但如果我们知道那种试验和熬炼要给我们带来多么大的福气,便能快乐着忍受了。写诗的人为要帮助那些正受试验和熬炼的人们,便把他自己的经验叙述出来。我希望我这段见证也能给许多在试验和熬炼中的圣徒带来一些安慰和勉励。现在让我述说一下神怎样使我经过水火,然后到丰富之地。
前一章我提到1920年的秋季再回到保定烈士田学校继续教读的事。在未曾由北京赴保定的前几日,因为看见母亲和姐姐都离神很远,心里愁苦得很。虽然很久就想帮助她们,但竟什么都作不了。到9月7日的晚间,因为次日就要离家往保定去,心中极为难过,便在我自己的屋子里哭泣。正在哭的时候,姐姐进来了。她看见我哭,便也哭了。我对她述说,我因为看见母亲和姐姐都离神极远,所以心中难过,并且劝勉她一些话。姐姐承认自己的罪,并且用诚恳的话告诉我说她愿意悔改,拉着我的手哭泣了许久。我那时心中高兴得不能用言语形容。
次日(9月8日)乘早车往保定,继续在烈士田学校任教职。10日耳内肿痛,以后一日比一日更重,到18日痛得不能再忍,只好请假离保返京调养。在京停留十六日,与姐姐谈道,加以劝导。姐姐有很好的表示和觉悟。这件事使我的心中得了极大的安慰和喜乐。10月4日离京返保,次日销假上课。上学期我曾在校中进行创办学校基督教青年会,这个学期筹备开正式成立大会。从外表上说,这个学期中似乎有非常的成就,但自己的内心即是空虚软弱到极点。心中常抱悲观,工作也感觉无力。此外还有一件事也使我心中愁苦,就是我双目近视的程度日见增加,心中总惧怕一直增加下去,前途将不堪设想。本来我在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双目近视,就配了近视眼镜。到十八岁那年,因为近视的程度加深,又换了镜片。一年后近视又加深,换第三次镜片。我心中思念,如果就这样快的加深下去,再过几年,虽然不至完全失明,离瞎也就不算太远了。
但那时候最使我痛苦的就是自己的心灵贫乏,作工无力。看见教会的黑暗腐败,也不免令人灰心丧气,同时也常因此更觉得使命紧要,责任重大。在那时的日记中记着说:
「今日之教会为何等之教会?今日之信徒为何等之信徒?罪恶丛薮,魔鬼奴役而已!圣洁乎?早偏染污秽矣!嗟夫!嗟夫!世界此后果将无真理矣乎?果将无正义矣乎?吾绝对信神之公义永远存在;是则世界绝不能长久隶于魔权之下。吾深知神必正选召可蒙召之人,出而为真理与罪恶战争也。生乎?死乎?吾无所惧。吾将应召而前往矣!」(1920年11月6日日记。)
「余自知将来作改革之工,必遇众多且甚巨之困难。故欲成功,乃多有忍耐受迫之能力。感谢神,使余今在校中又能习此课程。」(1920年11月14日日记。)
「吾主耶稣以三十年之预备,至德行身心完备之境。及其出也,秉圣灵之感力,承天父之美旨,讲道而有权,驱鬼而奏效,奋斗三年,卒奠天国不拔之基。今日神仍时时召人赓续此业,惜世竟无人愿牺牲其所恋慕,用此修养之工,成父旨而救迷人!余也何德,竟获父召。预备前程,共当以耶稣修养之功为模范乎?勉之哉!父佑尔矣。」(1920年11月19日日记。)
1月20日我所创立的烈士田学校基督教青年会成立。我以创办人兼会长的地位主席开会。除本校师生以外,到会有来宾四十多位。有南关一位牧师、西关一位牧师、城市青年会一位干事演讲。下午二时五十分开会,五时毕会。我那一日从早到晚,无片刻暇,东奔西走,力尽筋疲。那天的日记中写着几句话说:
「凡余本圣灵指引所为之事,皆使余于事过境迁之后恒有快乐。而余顺情欲所为之事,皆使余于事后生种种之悔恨苦恼。感谢神,借此诲余至深。」(1920年11月20日日记。)
11月21日晚间我同校中新来的一位同人谈话。他和我谈到罪的问题。我心中十分恼怒。我想,像我这样好的一个基督徒还有什么罪。我承认我年幼的时候犯过许多的罪。但我这时候已经成为一个极高尚优美的基督徒。我不需要人再同我谈到罪的问题。那位同人看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便同我谈到种种隐藏的罪,也谈到神眼中最可憎的一样大罪,就是骄傲。他说,「有些信徒很热心,也很殷勤作工,但他们并不是要借此荣耀神,乃是荣耀自己。」他这些话刺透了我的心,也正说到我的病源和病状。那天我听他谈话,先是忿怒渐渐我钦佩他的高论,最后我深深受了感动。约在十点钟的时候,我从他的宿舍里走出来,回到自己的宿舍里,跪在床前,在神面前承认懊悔自己一切的罪恶。起来以后,写了一篇祷告文。到午夜将近一时方才就睡。那篇祷文说:
「在天之恩父钦,仆诚罪人。仆虽蒙父之选召,且沐父之厚恩,然抚衷一思既往,殆全为罪所缚束,作魔鬼之奴役。仆心不诚,仆目不洁,仆身遍染污秽罪恶。仆未爱人,仆未靠父,仆只为一自私之人。仆身负罪担至重,厄仆将死;仆乃自命为义人,仆犹终日碌碌,以求满足肉体之欲望,以求此世虚浮之幸福,以求人之赞誉。凡此皆为父所深憎,仆竟一一躬蹈。仆今懦弱无力,仆所望者惟望天父之援手。仆今诚恳以自己之身心完全奉献于天父之前,并将一切罪恶在父面前吐露。先求父以吾主基督之宝血涤仆一切罪染,再求父下赐父之灵感于仆心中;使仆今后自绝于罪如死,此后生活皆秉圣灵而生,凡蒙父悦者皆当勉行,否则概行弃掉;且助仆战胜魔鬼之凶焰,助仆圣洁,助仆完全,助仆爱人,助仆爱父,助仆有决心,助仆有毅力;使仆今后之生活非一己之生活,乃在父中之生活;使仆不为己生,乃为父生,乃为人生。更求父以父之灵感提携训诲,凡父行于仆身者仆无不甘心乐受。仆愿今后或生或死全为服属天父之人。惟祈父以灵迪仆导仆,今日如此,永远如此。仆心所愿。」(1920年11月21日夜11时37分写。)
那天晚间我也把我在自己身上所看见的一切罪恶都写在那篇祷告文后面:
「我心我目污秽不洁。
「我嫉人恨人。
「我爱自己千百倍于爱人。
「我在人前之祈祷多虚伪而不真实。
「我虚伪。
「我捐纳尽为弋人之称誉。
「我祈祷为自己太多,为人太少。
「我努力所成之工大半为求人之赞誉。
「我聚会、祈祷、礼拜,多无诚心。
「我骄傲自恃,且轻藐他人。
「我不公正。
「我言语虚伪、自夸、放荡。
「我爱世俗过于爱真理。」
当那时候我信主已经六年半有奇。在那六年多的时期中间,因看神多方的恩待,已经有相当的进步。我每日必定祈祷读经。我勉力参加礼拜堂中一切的聚会。我奉献我每月入款的十分之一为神的工作使用。我谨慎我的口不说污秽的话。我竭力追求敦品励行,不苟言笑。我没有一样不良的嗜好。我在财物上十分清廉。我没有同任何异性人发生过不正当的关系。我极忠心于我的职务。我体恤我的母亲。我和我的姐姐相敬相爱。我热诚为学生们服务,帮助他们。我领了不少学生加入教会。那时候认识我的人除了有部分嫉妒我的人以外,大多数都尊敬我,信任我。我母校的校长在他写给别人的信中称我为 a promising student,(一个有希望的学生)。我执教的学校校长当我教书满了一年以后对我说,若不是你入学读书,千万不要应别处的邀请,一定要回到我们学校来,我们十分的需要你。」这一切的事都使我自豪自庆,使我志得意满,使我自视为天之骄子,人中俊杰。
我以自己与教会中的信徒、领袖、长老、牧师相比,觉得我比他们强得很多。因为我清楚知道有许多信徒和教会的领袖品格卑鄙得很。从外面的一切来说,不但在信徒中少有像我这样好的人,就连教会的领袖中间像我这样清高的人也实在不可多得。我拿自己和别人比较,觉得我自己好得无比。但那天晚间,情形即完全改变了。那时候,一切的人都在我眼前消失了,只有我自己赤裸裸的站在神的面前,祂的荣光照亮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我里面所有的一切污秽邪恶。我开始承认别人所犯的种种罪恶在我心中,一样都不缺少:只是别人的罪恶显露在外面,我的罪恶隐藏在心里而已。我那时开始明白神看人不像人看人,人是看外貌,神是看内心。(撒上上六7)。我在神面前惭愧得无地自容。我在神面前战兢恐惧。我越祷告,越觉得自己卑微、污秽、邪恶、可憎。我那天跪在床前祷告并没有出声音,也没有流眼泪,但我在神面前自卑直到尘埃。从那天的经验里我明白了,无论多么好的人一被神的灵光所照,立时会觉得自己污秽邪恶到极点。我那时觉得如果不是藉着耶稣基督的血洗净我那一切的罪,我便丝毫没有希望能进到神的面前。那天我在神面前重新奉献,愿意以后完全顺服神的旨意,愿意一生忠诚事奉神。
我祷告以后又写完了那篇祷告文,将近夜间一点钟,我才上床就寝。从那天以后,我的人生逐渐发现奇异的改变。我开始觉悟,以前认为好的事在神面前竟有许多是可憎的,是错误的。有一篇日记可以作一个例子:
「救人之工原不必假助于物质,更何有于金钱?即使有需金钱之处,所作之工只须合乎父旨,父必预备一切。余今远父而行已道,为名而创办青年会,实非必要之事,亦未取决于父旨。今乃又以无益之铺张,致耗巨款,既负债矣,自不能不图偿还,故今乃大行募捐。此时觉深受圣灵之责,心甚后悔,然错已铸成,予余以莫大之教训。前路若何?余求父示而已。」(1920年12月9日日记。)
我在中学读书的时候,就曾经参加学校青年会的工作,好几次为会务向人募捐。因为常听见看见募捐的事,竟以为是很合理的。到了1920年11月20日开烈士田学校青年会成立大会的时候,我们向校方借款,购买了一大批食品,招待赴会的来宾与校中的教员和学生。成立会开完以后,便同着几位学校青年会的职员到教会中一些人家去募捐,用以偿还那天所借的款项。那时忽然蒙圣灵的教导,发现这样募捐是不合理的事,并且发现创立学校青年会虽然也有为帮助学生的意思,但为求自己的名誉荣耀也实在是我心中一个重要的动机。这时深深为这件事自责,但又不能将青年会解散,以致弄得骑虎难下。因此才写了这一段日记。
那年12月初,在保定有一个谣传,说驻保的一部分军队将要哗变抢劫。又传说那些军人抢劫的主要的对象中有一个就是西关的福音园。(福音园是保定长老会的大院子,里面有大礼拜堂,男女学校,男女医院,和几座西人居住的楼房。)这个消息一传开,全教会都大起恐慌。西国人找出几支大枪来又从男医院中选出几位护士和护生,从男学校里选出几个年长的学生,教导他们练习打枪,预备在福音园遭受攻击的时候抗拒那些变兵。我那时候蒙圣灵的感动,想起圣经中所说「凡动刀的心死在刀下」的教训,深觉得基督徒绝不可用刀枪杀人。又想起主耶稣的教训说,「有人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便起来反对这练习打枪的事。我主张传道的人根本就不应当预备这种杀人的器械。在全教会那主张练枪自卫的时候,我一发表这种主张,立时便惹起多人的反对,那些提议练枪自卫的西国人尤其不服。我本着圣经同他们辩论,有非常大的能力,他们竟不能驳倒我。
此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当「圣诞节」前许多日子,教会筹备开庆祝会我参加唱诗班。班中共八个人。四音合唱,每一音有两个人。唱正品副品的是女校的教员和女医院的护士,唱上品下品的是男校的教员和男医院的护士。我唱的是上品。经过了多日的练习以后,我们预备二十五日上午在礼拜堂的聚会中唱过以后,下午在城内淮军公所开一个大规模的庆祝会。我从前参加唱诗班,无论什么性质的聚会都肯出席,但这时我忽然醒悟过来,知道唱赞美诗是为歌颂神,如何能到一个普通演剧集会的场所、为娱世人的耳朵而演唱?那与作优伶唱戏有什么分别。我有了这种觉悟以后,便决意退出唱诗班,不参加淮军公所的集会。可是八个人中忽然减去一个人,势必使那次的演唱受到影响。这件事使全班的人都不快活,尤其是西国琴师更大不高兴。那时心中起了一场剧烈的交战。感谢神,祂率领我得了胜,那一日的下午我不顾一切人的反对,竟没有参加那次集会。
当12月20日至25日的那几天,全教会都在那里忙碌预备庆祝「圣诞节」,我的心中却有着剧烈的战争。有两段日记叙述了那种情形:
「嗟!嗟!务此何为?东奔西走,席不暇暖,而所为者世俗耳,物质耳。歌以求悦人之耳,饰以求炫人之目,聚会点缀亦不过以求人之欢心。一生之光阴即使皆耗于此,又何尝能救一人之灵魂?此于天父前殆懒惰之恶仆耳!明道乎,知,起,行!」(1920年12月23日日记。)
「余今后知凡属于世俗者,其中果无快乐之可言也。自朝至暮,碌碌曾无少暇,然又何曾荣耀天父,帮助人类?所为者盖虚幻而已!匪独虚幻,且又有若干之苦恼也!今后于此等父所不悦之事当无复为之矣。」(1920年12月24日日记。)
过了两天,在日记中又写着说:
「数日来,余觉心中有非常之能力及感动,发奇伟之思想,悟经中之真理,有阐道之能力,觉心灵中之能力大见增加。今晚思之,殆有真实之信徒为余代祷乎。」(1920年12月26日日记)。
从11月21日晚间我与一位同事谈话得着帮助以后,我便常到他屋子里谈话。这位同事以前曾在某处长老会受过洗,以后在北京信心会又受了浸。他同我谈到他的经历,引起了我极大的惊异。我从小就常随着母亲到礼拜堂聚会,以后又接连着约有十年之久在教会学校读书,再后又在教会学校教书一年多。在这极长的时期中,我只知道受洗是撒一点水在头上。我看见过许多人这样受洗。我从来就未曾听说过在水里受浸这件事。因此我一听见这件事,便觉得十分惊奇。我问他为什么要在水里受浸。他告诉我说主耶稣和门徒都曾这样作了。我回到自己的宿舍用心查考圣经,便发现不但圣经里是这样记载着,而且我也曾多次读过这种记载。可是奇怪得很,那么许多年就从没有想到过「圣经里所记的受洗是在水里,为什么现今教会里受洗都是撒一点水在头上?」这一个问题。从有了这一番新的觉悟以后,便感觉到自己应当照圣经上的方式在水里受一次浸。同时我又想起当我十四岁那一年在伦敦会的礼拜堂里受洗的时候还说过一次谎。当我与十几个同学站在礼拜堂的台前要受洗的时候,我们的牧师在我们面前读了一遍使徒信经,然后问我们是否信这些事。我们当然点头说「信」。其实我们根本不明白他所念的那些话都是什么意思,他也从来没有为我们讲解过。我一想起那段经过,越使我感觉到虽然按着教会的规矩说,我是已经受了洗;但按神的真理说来,我实在是没有受过洗。我经过了几天的祈祷和查经,决定要在水里受一次浸。我既有了这种觉悟和心志,当然要同学生们谈起。这样一来,便惹起长老会当局的反对。有两位长老在早礼拜的时候讲了许多的话,驳斥我的主张。其中一位说,「圣经固然是我们应当信的,但我们信它的时候必须挑选那些好的去信。有些不好的却不可信。好比我们吃鱼,只能挑它的肉吃,绝不能连骨带刺都吃下去。」他又说,「信道固然要紧,但我们既活在世界上,就应当看世上的事比信道更要紧。人在世界上就不能完全。」另外一位在讲道的时候说,「耶稣受洗确是在约但河里,但那并不是祂全身都下到水里去,乃是耶稣半身站在水中,施洗的约翰用手捧一把水撒在祂的头上。」他又引出证据来证明这件事说。「某处天主教堂有一张古画,画着耶稣立在河里,约翰用手捧水撒在祂的头上。」他们想这样讲可以消除我要受浸的意思。谁想到这种错误的讲解反倒更坚固了我受浸的决心。因为这些讲法不但不能证明受浸是不对的,反倒适足以证明受浸是毫无错误的真理。
几次与我谈道、给我不少属灵的指导的那位同事,因为他的见证,在12月20日被学校驱逐出校,离保定赴北京。我送他到车站登车,心中非常钦佩他那种为道受逼迫不肯屈服的精神。当我与他握别的时候,我告诉他说,「我也准备牺牲」。我也请他替我介绍一个人为我施浸。29日他所介绍的朱鼎臣先生由北京到保定与我见了面。我便准备不久到河里去受浸。
1921年1月2日,我把我要受浸的决心告诉了校中的主任教员王君,又告诉他说有几个学生也要与我一同去受浸。王君劝我千万不要受人的迷惑。我一时软弱,竟疑惑起来,又恐怕失了地位,非常失意的从他的屋子里走出来。我去找到三个我最器重的学生,和他们一同祈祷谈话,心志又坚定起来。那天晚间十点钟,校长与王君来我的屋子里与我谈话,告诉我说,如果我受浸,便请我立时离校,愿意受浸的学生也必须退学。校长又告诉我说,学校实在不舍得我走。他劝我再好好考虑两天,然后决定。如果我能回心转意,不去受浸,他们十分欢迎我继续在校中教读。但如果我坚持要去受浸,那便只有立时离校了。我们三个人谈话直到夜间十二点钟。次日我在日记中写着说:
「甚矣此试炼之不易受也!既信又疑。意既决,又趋趄不前。愿牺牲,又顾惜地位,且惧前途之难行。继又思之,诸事托父,余又何虑。且背十字架而从主,又为理之所当。若手扶犁而后顾,又焉能入神之国,转思去后声名则狼籍,前途又不堪,入学之望亦归泡影,生计亦将不可问。又思凡事皆在父之手中,旧人既与基督同死,新人将在主而生,又何庸顾虑自己之前途哉?且基督明言为义受迫者有福,为人诬毁又何虑哉?凡余所行果皆合于父旨者,则行可矣,复何疑为?父乎,祈尔助仆顺服至终,仆愿以一己完全奉献。」(1921年1月3日日记。)
那时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照着所看见的真理毅然决定的去受浸。这样一作,立时就要遭遇三种困难:第一是当时就失业;第二是名誉受损失,我向来是顾脸面,爱名誉的,如今在一个学期的中间被人辞退,真是一件耻辱的事;第三是前途要遭遇毁坏。我已经得到母校校长的允诺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校长又对我说,如果他能作得到,还希望将来送我到英国去留学。但如果我受了浸,在伦敦会那方面看,我便成了一个叛徒,当然他们不会再资助我读书。以我家庭中的情形来说,如果自费读书,连一年也办不到,更不用说十年八年了。这三个困难一个比一个严重。我实在不敢再往下想我受了浸以后的前途是多么黑暗,多么可怕了!
第二条路就好走极了。只要打消受浸的意思,这三种困难立时便可以完全消失。我可以照常留在校中教书,将来又可以照着我所希望的,由伦敦会资助我入大学,入神学,还可能到英国去深造。不过我已经明白了受浸的真理,若不照着去行,便是不顺服神。我那时刚刚在神面前认过罪,并且应许神要完全奉献,完全顺服。现在这一条命令摆在面前,正是要试验我肯不肯顺服,能不能顺服。我如何能因为有那几种顾虑便退缩不前呢?在这进退两难的情形中,我正像蚂蚁在热锅上一样,真不知道如何走才好。
忽然一个意思来到我的心中说,「受浸既是合乎圣经,当然要去作。不过时间不妨延缓几年。等到我从英国留学回来,在教会中任了要职,那时有了地位,有了权柄,有了声望,再要受浸又有谁能拦阻我。那时不但我自己可以受浸,还可以领许多人受浸,岂不是两全其美么?」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得了短时间的平安。可是不多时以后,另外一个思想又来到心中,说,「神所要的就是顺命。『听命胜于献祭,顺从胜于公羊的脂油。』如今我既知道受浸是圣经中的真理,却因为逃避困难不敢去作,便是悖逆神。一个悖逆神的人还谈什么读神学?还谈什么为神作工?这样一件摆在面前的本分,都因为逃避苦难不敢去作,如何能希望被神使用?」一想到这里心中又不安起来,觉得还是必须立时受浸,绝不可迟延。这两个意思在我心中交战,就如同两个人角力一般。最后我觉得仍是必须顺服神的命令,不能再计较自己的利害、损益、安危、荣辱。三日、四日这两天度过了一次大战争的生活。
1月4日下午日头将落的时候,校长到我的屋子里来,讯问我到底如何决定。我述说了我的心志。他拿出一包钱,送给我作返京的路费,请我当时出校。我告诉他当时不能出校。因为保定到北京每日的三次火车都已经开过去了,就是我迁到客栈里去住,这样短的时间,我也来不及清理我的东西并交代校中的事务。我告诉他说当晚出校在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最后他允许我次日出校,但请我应许他那天晚间不要让学生们到我的屋子里来。他的意思是怕我鼓动学生也去受浸,我对他说我可以应许他不招请学生来,但如果他们要来看我,同我话别,我却不能阻拦他们、不许他们进来。 那日晚间,学生们已经听见校长逐我出校的消息,他们踵趾相接的到我的屋子里来。我同他们讲道,勉励他们。那时我觉得我充满了能力。几日间的惧怕忧虑完全消失。我同他们读圣经上的话:「凡要救自己生命的必丧掉生命,凡为我丧掉生命的必得着生命。」(太十六25 )我对他们说,「学生们,我今日为主耶稣舍弃的不过是少许的好处,我的主必要补还我许多倍。」我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祂要补还我什么,也不知道祂要怎样补还我。感谢神,祂竟使那天的话成为预言并且完全应验了。那天晚间我把前两三日从茶食店里买来的云片糕取了出来,分给学生们吃,作为临别的纪念。延到子夜一时方才就寝。
次日早晨在早礼拜的时间,校长报告说,校方因为王明道先生要受浸,已经请他离校,如果学生中间也有要去受浸的人,就可以立时退学。当时有五个学生声明退学。其中四个决定受浸,另外一个学生并没有想受浸,不过他觉得和我一年多的时间同心走天路,现在我被驱逐出校,他如果还留在那里,似乎对不住我。他为安慰我、对我表同情的缘故,便自动退了学。这个学生就是与我相交二十九年之久,现在仍然与我一同事奉神的石天民先生。
对于长老会驱逐我出校的事,我一点不怪责他们。他们为他们自己的教会打算实在不能不使我去职。除了为受浸以外,这里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信心会的传道人和信徒曾有一度在长老会乡间的几处教会中惹起过扰乱和纠纷,使那里的教会受了许多损害。保定长老会因为要为我施浸的那位朱先生正是信心会的传道人,当然怀了极大的戒心。这也是他们不能不逐我出校的一个原因。 我们六个人在5日下午二时二十分携带行李离了学校进到城里,住在西街天和客栈。那时候我的心中又起了疑惑和惧怕的意念,忐忑不安,痛苦万状。次日下午一时与朱鼎臣先生偕同五个学生一同出了保定西门,要找一块有水的地方受浸。及至出到城外,我们便遭遇困难了。因为那天正是小寒,而且在五六天以前下了两天大雪。(12月30日降雪约半尺厚,31日又降雪。)遍地都是皎洁的白雪,河里都结了极厚的冰。我们无法找到小许的水。可是我们不失望。我们信神必给我们预备适宜的水可以受浸。我们便沿着护城河向南走。果然不久看见河上有一座桥,桥的下面有一道水闸,上面的水从闸上流到闸下,像一个小瀑布的形状。下面的水因为不断受到冲激,不能凝结成冰,便成为一个小水池子的样式。当时我们便停在那个水池旁,站在雪地上祷告,以后朱先生下到水里去,我和四个学生也脱下棉衣,穿着单衣下到水里去。那个不想受浸、不过因为同我共患难而退学的学生石天民,一看见我们下到水里,忽然也决定受浸,同我们五个人一齐下到水中。我还记得我从水中一上来,我的长发立时变为冰棍,我身上的单衣服才一脱下,就变成像薄板一样坚硬。那天我有一篇祷告文记在日记中:
「天父钦,仆今遵父之旨,效吾主基督之范,受浸归入吾主之死;亦愿偕吾主而复生。仆更诚信仆之旧人已完全没于此水中,仆罪得赦,仆心获安,仆之身体灵魂已为吾主宝血所买赎;仆之身心一切非复己有,乃全归于天父。今后惟当顺服至死。愿天父之恩旨成于仆身。仆心诚愿。 」(1921年1月6日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