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教士们进入大城市的城门,建立起大规模的教堂、学校和医院,渐渐形成像我们在南京那样的大型社区。可他们所成就的还不止于此。中外宣教士一起去到穷乡僻野,完成了伟大的拓荒事工,那是一些还未开化的地方,人们的生活同自己几千年前祖先所过的日子并无太大差别。
我看见,这些宣教士骑着吃苦耐劳的蒙古马,穿过中国大西北的沙漠荒野之地,在沿途的驿站旅店停下来,把福音单张发给那些来自中亚偏远角落、会讲各种语言的旅客。我看见,他们坐在硬木板做的马车上,在北方沙尘滚滚的路上颠簸,要在日落之前赶到一个边远的城市。我看见,他们把双腿蜷曲起来,跨在任劳任怨的驴子身上,骑着驴走在险峻陡峭的山路上,而这只不过是为了要到一个需翻过四座山、经过四座镇子才能走到的小山村那儿去。我看见,他们坐在吱呀作响的独轮羊角车上,在灌满了水的稻田中间那条泥泞不堪的羊肠小道上穿行,有些时候,他们下车步行,让独轮车夫放松一下,自己也可以松松筋骨,和穿着蓝布衣服去赶集的农夫聊一会儿。
我看见,他们坐在蓬船里,沿着运河缓缓前行,从高高的拱桥下经过,在那里,镇上的妇女排成一排,在光滑的石头上捣洗衣裳。我看见,他们坐在茅草屋里和农家人交谈,任由猫、狗和小鸡在脚边走来走去,吃自己掉下来的食物碎屑。我看见,他们穿着厚厚的中式棉袄,在某个肮脏不堪的小旅店过夜,旁边站着一群好奇的乡下人。我看见,他们中午坐在茶馆里吃烧饼,周围满是好奇的小孩子,或者一个大声叫「洋鬼子」的暴徒就跟在他们身后,还投掷石头打他们。我看见,在偏僻小镇的一条小街上,有一个小小的教堂,他们就在那里教导目不识丁的乡下人。我看见,在那个小小教堂旁边的半中式平房里,住着一位宣教士的家眷,又或是住着两位单身的姊妹。宣教士们背起十字架,凭着信心寄居在异国他乡。
记得有一次,我和李玛宝小姐一道下乡。所需用的一切,我们都得要随身携带,于是在头一天晚上,所有装备都拿了出来打包:换洗衣裳、鞋子、鞋套、便壶等厕所用具,还有一个脸盆、床单等和被子卷作一处,用一张黄色油布包好。还有一个火油炉、厨房用具、一个洗碗盆、几个水桶、几罐白糖,还带了牛奶、面包和茶叶,所有这些东西都装在一个大篮子里,然后用网兜兜住,免得东西掉出来。我们拿了几只小木箱充当桌椅,带了两张帆布床,一大卷赞美诗歌单、图画、几本圣经和一把吉他。我们雇了几辆人力车,把行李堆在车上,出到城门外,一直走到蓬船停泊的运河岸堤边。无论要做什么交易,讨价还价都是免不了的事。若要找到一艘非常干净的船并讲妥船价当天出发,单单了解船家的行规还不够,还得要加上耐心才行。
船夫和他的家人住在船尾,我们坐在船头。船妇在船后摇橹,船夫在船边撑船,很快船就离开了嘈杂的闹市,穿过那些拱桥,到了乡下空旷的田野边上。那时正值春耕时分,冬麦已经开始收割了。有些田里,农夫们赶着水牛,忙着耕地,在另一些田里,有人忙着修葺自己田地周围水沟的土坝,或是把运河或水塘里的淤泥堆在田里当肥料。
在我们那个地区,收割完冬麦之后,农夫们就忙着灌溉田地,开始种早稻。在运河堤岸上有一条窄窄的小路,乡下人会沿着这条路把自己田里的出产运到城里。驴子们驮着长长的米袋叮叮当当地向前走,农夫们则挑着满筐的蔬菜,摇摇摆摆地经过,还有独轮车,上面满满地堆放着当柴火烧的茅草,吱吱呀呀地在这条路上行进。沿途有白粉砖墙的房子,也有泥墙小茅屋,还有路边带着红墙的土地庙。这是一次长途旅行,不过空气清新怡人。我们经过了金黄芬芳的菜花地,还有散发着豆花甜香的田地。喜鹊和乌鸦都正忙着在高高的树上筑巢,百灵鸟则在我们头顶的蓝天上宛转歌唱。
到了黄昏时分,船已经离目的地很近了,我们看见一大群鸭子向我们游过来。我们要去的那个镇子就以这种鸭子而闻名四方。我们在溧水那里走过步桥上了岸,然后找来了几个挑夫为我们挑行李。有一群孩子给我们带路,来到一座在小街边上的小教堂面前,我们敲了敲门,门开了,陈长老和他妻子十分高兴地出来和我们打招呼。带来的东西暂放在一个空房间里,我们先坐下寒暄,陈长老点了一盏小油灯,陈长老的妻子则把茅草点燃了放进砖炉里,为我们做汤面当晚餐。
陈长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乡下粗布衣服,满脸都是皱纹,胡子拉碴,牙都快掉光了。他是一个努力做工的人,很爱主也爱主内的弟兄姊妹。我们吃过饭,祷告后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把随行物品打开,加以整理布置,因为那里没有任何家具。邻居们开始过来串门。那些乡下女人觉得我们那些小箱子叠成的桌椅真是妙极了,其中一个女人捏了捏李小姐的手臂,要看看她穿的是什么布料,还掀起李小姐的裙子,要仔细瞧瞧她穿的是什么内衣,她们看到什么都会惊叫起来,还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这一切我们全都友好地忍受了下来,因为这些全都是她们表示友好的举动。石家是一个基督徒家庭,街尾一家杂货店就是他们家开的,他们叫自己的大女儿带了些鸡蛋过来送给我们。她带了两个乡下女孩一起过来,这两个女孩的脸蛋红扑扑的,刘海垂到眼部。她说:「给你们带了两个学生过来。」
我坐在一张长凳上,挨着一位老婆婆,她开始给我讲自己的烦心事,说了很长时间,故事也极为复杂,我耐心地听了下去。等她讲完之后,我说:「我听你讲完了,现在请你听我说吧!」于是我就开始给她讲耶稣。只有用这法子才能让她用心听我讲话。陈长老夫妇走了进来,说:「今天的聚会我们必须要到外面去请人参加才行。」陈长老给自己的驴套上鞍,要到较远的地方去发邀请,他的妻子在头上包了一块黑手帕,和我们一道出发,去请那些住得较近的人来。我们到了旁边街的一户人家门口,就停了下来,听到里面有搓麻将的声音,门忽然砰地关上了,把我们挡在外面。李小姐问:「她们为什么不想让我们进去?」我回答说:「她们在赌博,我们又带着书,如果让我们进去了,她们认为就会招来晦气,自己会输钱。」(在我们那一带的方言里,「书」和「输」的发音没有什么区别。)陈长老的妻子冲着我笑了笑。我们又到另一处请人,他们口里虽说「我们会来的,我们会来的」,我们却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中知道这不过是敷衍我们而已。不过,到了第三户人家,我们得到了诚恳的接待。这户人家的男人们刚刚从田里回来,正用手擦脸上的汗水,他们坐下来和我们交谈,孩子们远远地看着我们,女人们煮了鸡蛋,端上来给我们吃。他们把去年一整年发生的事情都拿出来跟我们说。
我们发现,参加聚会的人里面有一位老朋友,她是戴师母,是一位洁净而有智慧的妇人。她在路上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散发福音单张真是好,」她这样起了头,「你还记得我们去年看望过的那位住在铜井的王太太吗?你给了她几张单张,教她唱《主耶稣,我向祢祈求》,嗯,今年我又去了那个地方,就到她家探访,看到她墙上贴满了福音单张,而且她也会读那些单张了。我问她:『你是从哪里学会认字的?』她说:『我儿子教我认的。他放学之后我就请他给我读这些单张,我就是这样学的。』 」
我们到了一间小茅屋面前,屋子很干净,用白粉例过。有一位中年妇人,一看到我们,就丢下手中的扫帚,冲了过来叫:「蔡小姐!李小姐!」她两只手握住我们的手,说:「一定是上帝差遣你们过来的。我的水牛病倒了,我看它是活不成了。你们能进来为它祷告吗?」我们没有笑她求我们做这件事,因为中国农民把水牛看得几近于神圣,他们把水牛称作是自己的「小祖宗」,在晚上,水牛是在他们自己家里睡的。对这位贫穷的妇人而言,这水牛就是她的命根子,没了牛,她就没法耕地。所以我们进了屋,为那只水牛祷告,然后它活了过来。
我们在黄昏时分回到那座教堂,人们开始聚集起来。我们坐在先到的人身边,试着教他们阅读小小福音单张。我坐在一个年轻的妈妈身旁,她抱着一个未断奶的婴孩,还有一个呀呀学语的孩子在拉她的外衣。她一边看孩子,一边听我说话,不过,我指出来的那些字她都跟着我重复念出来了,在我给她解释含义的时候她就点点头。最后,那个大孩子闹个没完,她只好站了起来,于是我也站了起来,跟着她和两个孩子在教堂里走来走去,继续教她认字,「虽是疲乏,还是追赶」!
李小姐个性率直,她看到那些让我们吃闭门羹的妇女,就对她们说:「你们如果不接受主耶稣并求祂赦免你们,祂在天堂也会给你们吃闭门羹的。」然后,她就拿出了自己的吉他,把赞美诗歌词挂了起来,我们就开始唱诗。唱诗吗?不,没有马上就开始唱。我们得要先逐字逐句地把歌词解释清楚,并一遍又一遍地唱给他们听,尽管有几位会唱的人在场帮我们,可每个人唱的音调和节奏都不一样。虽然音调不太和谐,美好的圣灵却弥补了音乐上的缺陷,我们知道,主喜悦这样的敬拜。
我站起来,开始讲道。我尽量用她们能听懂的语言和她们所熟悉的经历来讲,否则她们就会听不懂。如果我说了一个她们不懂的词,她们要么完全不知道我讲了些什么,要么就给那个词安上自己的理解。例如有一次,我讲道中用了圣经上「走廊」这个词,后来问一个妇女对所讲的有何感想,发现她以为我在说「走狼」!但是种子已经撒下了,年年都会结出自己的果实来。「先发苗,后长穗,再后穗上结出饱满的子粒。」因为这些增长来自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