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分明很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往往成了改变人们命运的关键;看上去纯属偶然的机会,却有可能让一个人做出重要决定;也许一句取笑的话,却使一个人发奋,反成了那人的终身事业。不过当一个基督徒回想自己当初种种之时,都会发现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发生的,没有什么不幸的事情会毁了自己的命定;上帝按照自己纯全的美意,已经为他做好了安排,通过一个又一个环境来预备好这个人,去完成上帝所要他去做的事。

  激我去学英文的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不仅微不足道,说来还让人觉得有些好笑。我年纪还小的时候,哥哥们就开始学英文了。他们像所有男孩子一样,喜欢炫耀自己的能力,而我作为一个小妹妹,自然就想跟他们学,于是他们就教我说「breakfast、dinner and supper」,可就这头几个单词,不管我怎样竭尽全力,就是咬不准音。所以他们就嘲笑我说:「走开吧,小妹妹,你是没指望啦!你的舌头太钝了。要说好英文得有伶牙俐齿才行。」

  这件事给了我很大刺激,于是下决心要在英文上超过他们。这件事还促使我进到明德女子书院念书,让我在那儿接触基督教,而且在那值得纪念的一天,听到一位布道家的讲道,最终引导我信主。在1914-1920年间,这股对英文的热爱让我的脚步能遍及全中国。斯图尔德先生(Mr. Milton Steward)是一位百万富翁,也是一位谦卑的基督徒,在一天之内,他奉献了三百万美元来支持福音事工,这笔资金多半用在中国,用来请著名的基督教领袖在中国多个中心地带带领聚会。在这些福音聚会中,我特别蒙恩,担任翻译,负责为安汝慈小姐(Miss Ruth Paxson)、托马斯博士(Dr.Griffith Thomas)、特朗布尔博士(Dr.Charles Trumbull) 等人口译。由于他们讲道大多是针对基督徒,所以我常常在为非基督徒而预备的特别聚会上发言。在华北北戴河的海边聚会上,在华中牯岭的大山边,我们向中国基督教领袖讲道,我们给各个国立学校师生做演讲,同时也在大城市的教会大学和高中发表讲话。我们还给医院的护士做演讲,最重要的是,我们在各教会的教堂讲道。有时人太多,室内空间不够大,于是就在室外支起帐篷演讲。斯图尔德先生捐助巨款支持福音事工,他那天所做的决定造福了全世界,其影响力实在是难以估量。这笔资金使福音信息得到重视,使原本分散的宣教力量得以联结起来,使千百万人得以读到优秀的基督教文章,将福音大大地传开了。

  当世界各国陷于混战之际,中国却安享一段相对和平的时期。很多重要中心城市交通都较为现代,因此,我们可以自如地从一个地方旅行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坐火车从南京去北京,又从北京去到华西的汉口。我们也坐轮船从上海出发,然后沿着长江,逆着黄色水滩而上,经过许多水流低浅、礁石密布的河道,一路把很多漂亮的帆船甩在后面。青山终于映入了我们眼帘。这些青山延绵起伏,一直伸展到天际,越往西这些山就越高。我们的船在镇江、南京、芜湖、安庆、九江、汉口这些通商口岸均有停泊。在汉口,我们换了一艘大汽船,载着我们穿过三峡的湍急水流,带我们进入中国西部。还有一次,我们乘了一艘海轮,从北方的天津出发,经过美丽的烟台、青岛,最后回到上海。有时我们会乘着海轮,在中国南海边的无数礁石岛中穿行,不时会经过黄色水流,那是某条河流的入海口,有一队一队的渔船在水上航行,就像一串感叹号,点缀在河道上。再往南去,山开始变得险峻起来,水则变成翠绿色,帆船的样式为之一变,然后我们的船就依次在福州、厦门、汕头和香港这些可爱的港口停泊。

  就这样,我有了到各处旅行的机会,中国当时有十八个省,我游历过的就有十一个,同时也对中国各个福音宣教中心的情况有了了解,看到了基督徒活动天地之宽广。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过渡时期,拓荒宣教的时代即将过去,中国教会成长起来了,开始召唤自己的牧者和带领人。第一代基督徒家庭的孩子们已长大成人,他们接受了全备的教育,做好了当领袖的准备,而学校输送到社会上的毕业生一年多过一年。有谁能完全估计得出中国传道宣教事工的果效?基督现在已经为众人知晓,各地都建起了教堂、学校、孤儿院、医院,学校的大门现在也为妇女敞开了。妇女和男子一样有了受教育的机会,人们意识到了女人缠小脚和吸食鸦片烟的弊端。病人得到医治,那些瞎子、聋子、哑子和麻风病人也得到了安慰,卫生知识得以普及,遭受饥荒的人们得到饭食,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得到照料。下一代接手宣教事工的中国人已经预备好了,建起了自己的教会。在上帝眼中,一个人的灵魂有无限价值,这也得到彰显。无论福音的光在哪里闪耀,哪里就开始变得开明起来,在社会发展上就比其他地方更加接近于现代文明。

  而我不仅看到了普及教育的需要,还了解到中国方言众多造成了很多问题。北京话被选为中国官话,在北方,我听得出京腔的影响,而到了山东之后,方言中的鼻音就变得很重。南京话里多了一个较高的断顿音调,而其他的音调则较为低平。我们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来到上海,地方腔调就更高昂些,音节更简短,语速也快了很多。在我们周游福州、厦门、汕头和香港时,发现这些地方的方言有许多辅音和元音都变调了,音韵也很复杂。在广东话里,我们可以听出十一个音调,而普通话里只有四个声部而已。更有甚者,我们中国人相互之间都听不懂对方说的是什么,所以在一些地方还得要请个美国宣教士来给我们做翻译。单福建这一个省,方言种类就很多,过了一个山头就换一种语言,人们之间很难沟通。有的宣教士用发音字母(是用英文字母来拼写出中文发音)版本的圣经来教人们读经,这样一来,在那些地方,经常读经的基督徒比例极高,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厦门,似乎每个老太太都会带一本圣经到教会,自己也能独立查考经文。而在大部分内陆地区,只有一小群受过教育的人才会读经。发音字母虽好,却只能让那些不识字的人有机会按自己的方言读书。中国需要推广使用一种国家规定的全国通用发音系统,这一系统最终能让所有人都能学会说标准普通话,这样,那些目不识丁的人就能读也能写了。

  在一些学员中心,我住学生宿舍,和学生们呆在一起,于是就有机会在她们当中做个人辅导。演讲通常是一天安排三场,在演讲之后,我让学生们有机会可以来与我单独面谈。女学生们在我门口排起队来,为有机会单独与我倾谈而耐心等待。有些时候,我一直忙到晚上一两点钟,常常累得连更衣上床睡觉的力气也没有了,干脆就平躺在硬地板上休息。这让我了解到个人辅导的重要性,也让我看到了年轻人对上帝话语的渴慕之心。

  我们无论到哪一个城市,聚会以及食宿都由同一个圣公会委员会负责安排。他们常把我们安排在宣教士或中国基督徒的家中,这些屋主我们以前从未见过,有的连听也没听说过。聚会时间总是安排得满满当当,于是我们不得不一下船或火车就匆忙赶到会场去。有一次在汉口,我下了船就得赶到临时住处,随后要马不停蹄地冲到教会会场那里,忙乱间弄丢了临时住处的地址。不过,我还记得自己曾给那位带我去教会的人力车夫发过一张福音单张。在聚会结束之后,我不知道如何回到临时住处,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那位人力车夫跑了过来。他晃了晃手里的福音单张,问:「今晚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发福音单张本身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而在那个晚上,我却发现这还可以带来额外的好处。

  香港有很多富豪,他们吃的是佳肴美食,住的是华屋美宅,穿的是绫罗绸缎,这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一天,几位小姐邀请我去她们家玩。她们的家全都在一座岛的山尖上,那里所住的全是巨富。她们让我从窗口眺望风景,于是我向下一看,只见峻峭的山边连着香港湾碧绿的海水,美丽的海面上点缀着小小帆船,来自世界各地的大轮船航行其上,对面则是九龙半岛,与大陆相连。

  这些小姐们为了讨我的欢喜,不断地请我吃巧克力,说:「蔡小姐,吃点糖果吧。」

  忽然一个念头在我脑中闪过,于是我马上说:「小姐们,你们为什么不用自己的钱为主做一些事呢?」

  她们当中有一位回答说:「啊!蔡小姐,我们是乐意这样做的。但却不知从何入手?」

  另一位小姐说:「我跟你说,你做我们的宣教士,我们愿意资助你。」

  我回答说:「你们为什么不组织一个国内布道会,协助中国宣教士在中国传讲福音?」

  这一次偶然的交谈,就像一根点燃了的火柴落在一堆干草里一般。这几位小姐当中有几位在1918年去了江西牯岭,在那里,她们组织了中国第一个国内布道会,并筹到了资金。一年之后,这一机构差遣了六位中国宣教士到云南传讲福音。

  就这样,一句戏谑的话刺激了我,让我发奋努力,结果从家中的高墙之内走了出来,进入到为主事工的广阔天地中去。斯图尔德先生一个个人的决定,就使全世界的宣教事工得到百万美金的支持。和几位小姐不经意间的一席话,就像星星之火,点起了宣教的燎原火焰。然而,这些都不止是机会巧合而已,乃是上帝的工作,「用奥妙的方法来完成自己的奇妙带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