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德女子学校,实际上是美国宣教士查理·李曼夫人(Lucy Leaman)理想的实现。她少女时代,曾在华南的真光女子学校任教,因此她了解基督教女校的重要性。中国女孩子很少念书,她们也没兴趣念书。李曼夫人登了好几个月的广告,用尽方法「招诱」学生入学,竟一个也招不到。后来第一个学生,还得校方付钱给她才肯来上学!

  当时决不敢梦想,到李曼夫人女儿的那一代,竟有一千六百多个学生注册。明德竟成为女校的先锋,以后南京城里接连开了十多个类似的学校。

  你不难想象得到,1906年当我坐着轿子,穿着入时的服装,抵达校门时,引起多大的骚动!

  「我要报名念英文、弹钢琴!」我用适合我身份的口吻,神气十足地宣布,但在那间宁静的教会学校里,听起来多不合宜。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李曼小姐的情形。她是查理·李曼夫妇的女儿,又高又瘦,穿一件朴素的旗袍。我那时才十六岁,她却是二十六岁的校长。她安祥的态度与声音,及时给予我内在的平安、美感与力量,正是我有生以来所想望、所寻求的。在上帝奇妙的安排下,我俩以后共同生活、共同服事主五十八年之久。

  李曼小姐知道我是谁以后,不敢接受我做住读生,过「粗茶淡饭还要做家务」的苦生活,只接受我做走读生,还要母亲亲自来说明许可我入学,才让我注册。这种要求,对母亲来说,是有些失身份的行动,但母亲终于不情愿地答应了,我也开始上学了。

  跟一群普通女孩混杂在课室里,对于我是一个新奇的生活方式。可是我急于要冲入外面的天地里,也管不得这么多了。记得第一次参加崇拜聚会的时候,我觉得莫名奇妙,心中暗想:「说我们在做礼拜,但是我看不到神像,只看见一个人站在讲台上演讲。」

  我也听不懂那些古里古怪的神学术语,脑子里就胡思乱想。等下又跟两旁的同学低声说话,李曼小姐轻轻地告诉我:「我们正在敬拜一位看不见的上帝,请你不要讲话。」讲道的时候,我常常闷极了,只好偷带侦探小说去看。

  可是,对知识的渴望成为我得救的门径。为了要多学些英文,我开始参加查经班,也顾不得答应过父亲的那些话了,「我随时可以退出的」,我对自己申辩。然而有一天,在早祷会中,我听到一位著名的美国传道戈登先生(Samuel Dickey Gordon,1859-1936年)讲「耶稣——世上的光」,我那瞎了般的灵眼被打开了,在主的光照中,我看见了自己罪污败坏的情形,而上帝藉着基督的十字架,为我预备了救恩。我跑进寝室,打开心门来接受了祂,平安、喜乐、光明立即充满了我的心中。

  那时我父亲虽已去世,家中其余的人却笃信佛教,他们嘲笑我,恐吓我,把我软禁在家。可是我的主从不使我失望,逐渐地,他们坚硬的心一个个溶化了,上帝终于听了我的祷告。

  一天,当我在自己的花园里散步的时候,我想:在我们这座宫殿式的家园里,生活是多么恬静、愉快、安全!我缓慢地一步步爬上我私人用的那座亭楼,窗外的景色引起了我的注意。远处的南京城楼,是烟还是雾遮盖了半边天,我看见桌上的圣经正翻在诗篇九十一篇二节:「祂是我的避难所,是我的山寨,是我的上帝,是我所依靠的。」

  我早上刚刚背熟了这篇诗篇,现在那些本来好像空洞的应许,竟一个个活生生地展现在面前似的,是上帝在准备我接受什么吗?我的视线再跟踪着那一抹烟雾,烟越来越大了,而且由灰色转变成黑色,还夹着红色的火光。我的心开始砰砰地跳起来了。难道打来打去打不完的军阀们,又打到南京来了?

  许多人早已逃到上海租界避难去了,我家里也有些人搬了去。可是还有几个哥哥和他们的家眷,都不愿意离开这座舒适豪华的园宅。母亲和我也留下来了,碰碰运气,希望情形不会如想象中那么糟。我再俯视花园,树上、天空中,凝结着一片沉重奇特的寂静。

  远处的枪声开始震动我亭楼的玻璃窗了。女佣人在大力敲门:「七小姐!快跑!兵来了!城南已经被散兵占去了,子弹在满天飞!」她脚软得跪在地上:「他们快到我们这条街上来抢来了!」

  真的,我听得见附近的民房、街上都有枪声了。一个男佣人跑上楼来,慌慌张张地说:”他们到每一家,专找老爷太太们,找到了吊捆起来打,逼他们把贵重的东西都拿出来,你一定得逃!」

  第三个佣人又哭哭啼啼地来了:「他们来了,就在门口,现在正用枪射我们的铁门呢!」

  我们全家大小急急地涌进一道暗门,去躲起来。孩子吓得尖叫,女人急得痛哭,男人低声叫大家安静,免得被士兵发现。这时,再宝贵的财富也没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