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被当作疯子
在经过了难忘的重生之夜以后,快乐的灵支配了尚节,他逢人便说主在他身上所做的奇事,特别是向老师同学们大胆宣示一切。虽然明知要受他们的讥诮,但他却毫不顾忌。
说也奇怪,这时有一个素不相识的瑞典人无故送给他一个地球。他接在手中,毫不解其用意。正在狐疑之际,他心底接到圣灵的指示:神叫他为传道的缘故,要走遍全球。
「我谢了送地球的人,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再细看这圆形的球体。渐渐地这球幻作长方形,似乎是一个长条的人身,背负着大十字架,头部有巴勒斯坦字样,胸部是中国……整个世界都在十字架上的人身上显露无遗。远远地,隐约看见一些古古怪怪可怕的兽形人类。我眼本来近视,所以我贴近些看个详细,才看清那些可怕的人物,原来都是我曾崇拜、我曾敬仰过的牧师、会督和神学的大教授们……」
重生之后,尚节看见宇宙万象都值得我们去欣赏神的美、赞美主的善。同时,万物都在述说主的真理。在一草一木间,都可以看见神真体的奇妙,伟大、圣洁、光明、智慧……
从此之后,当他无论在言语上或思想上犯了罪,即使是平时不以为罪的那些罪,他都当作大罪一样重视。他一犯了罪,就去读圣经,经文就会指责他的不是。他看见圣经中的任何章节,都脱不了一个「罪」字。他诚心祷告求赦之后,随便打开圣经,就能读到安慰的话语、赐福的句子和赦罪的应许。当他贪恋世俗之念油然而生的时候,圣经便给他申斥世界的警句。这时,圣经已经不只是他生命的粮,而且是他脚前的灯、路上的光了。
从此以后,尚节除了密室灵修之外,还分配时间出去布道。二月十二日,也就是重生后的第二天,他参加万国学生交谊会,在几分钟内向会众见证基督如何改变了他灰暗的人生。此外,他也常常流泪劝人来就基督,以享受祂所赐赦罪的平安。他更诚恳地指出一些传道人牧师的罪,请他们和他跪着祷告,求主赦免他们疏忽圣工、或者不忠实宣传真理的罪。虽然这些人很少接受他的忠言,实行改过的更是少之又少,但主随时加给他力量,使他不致灰心。
在此以前,美国报纸对尚节活动的报道和颂扬,他都剪了下来、糊裱得好好的,准备作为将来向亲友夸口的材料。重生以后,尚节听主的吩咐,把这些都烧了,此外,还焚毁了一批协和神学院的教科书。尚节本来酷爱唱歌,重生之后更是长歌不已,时而高唱、时而低吟,时而流泪赞美主、时而欢笑感谢神。因为,有这些种种的行为,协和神学院的当局便断定他患了精神病。
二月十七日,尚节出去买一枝新笔和一本新圣经,在回校的路上见到一个天使般可爱的小孩子,蹲在路中心写「休息 Rest」。再走不到几步,又遇见另一个同样可爱的小孩子,同样在写「休息 Rest」。他还漫不在意,依旧走他的路。但是,当他第三次看见另一个儿童也在写「休息 Rest」的时候,他便不得不对此字、此事加以思索了。思路还未打通,他已经回到了学院。巍峨的院子,使他想到这里面住着的老师同学――一帮「偷了神的钱、在做撒但奴隶」的人!想到这里,尚节不胜感慨,两行清泪禁不住淌了下来。
这时,院长忽然亲自来到校门口,用慈和的话劝尚节到离校很远的乡下休息。话虽慈和,却是一道命令。尚节自忖这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几天的休息可以使他多读圣经,出来后精神饱满,可以多作主工。于是就表示绝对服从,只要求回宿舍去拿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不料,院长不但不允许这个请求,反而催他快些跟一个人走。他机械地跟着他走,身边除了新买的自来水笔及圣经外,什么也没有。在野地走了好一会儿,在晚上才走到一所名叫百花谷医院(Bloomingdale Hospital)的精神病院!
这是一所有名的精神病院,设备完美,规模宏大,共分七大栋。尚节进住的是第四栋。进院之后,他才知道院长早已为他筹备好一切,否则绝不会一进院,就有人引导他入哪一栋哪一室的。他们叫他洗澡,换上病人所穿的白衫,吩咐他躺在床上静养。尚节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他们真的把我当作疯人看待了。」
二、进入疯人院
进入精神病院的第二天,医生把他详细检验,首先是抽血,其次是盘问他的祖先身世,想知道他的疯病是否由遗传而来。
尚节对医生说:「我自己很可以查验我自己是否有疯病,因为我很明白血统和遗传关系的原理。我虽不是大名鼎鼎的医学博士,然而我也曾读过你所读过的那些书本。不信吗?可以到俄亥俄大学问我的教授和同学们。」
医生想查一查他的思想会不会紊乱,就背一则短的故事,叫他听后写出。他写出后,医生不但看出记录之无误无遗,还惊羡他记忆力之强。尚节又对他说:「往日我曾译过老子的《道德经》一厚册,著有《英国孤儿院史记》和《耶利米书注释》等书,你可以在那里检查我思想的全部,看看其中有没有缺乏系统的破绽。」
医生听了他的话,默然不语,只吩咐他卧床休养。那时,尚节自己也感到身体疲劳,在镜中看见自己面黄肌瘦,不禁感谢神给他这样的好机会,使他一文不花、就可以入院休息。他打算一星期以后,「有强健的身体和饱满的灵魂,出去作光明而活泼的见证。」那时,他才想起昨天三个孩子写「休息 Rest」的意思:他们是奉神旨意,向他作住院休息的预告。
院中的待遇是非常优厚的;饮食是最上等的滋养品,但尚节并不贪恋这些物质的享受,却痛感他们并不把他当成一个有思想、有理智的学者,却把他当成一个精神病人,甚至当成一个犯了大罪的犯人,在那里受监禁。尚节的一行一动,都要得到医生的许可。看护们紧紧监视着,终日以一副森严可怕的面孔望着他!
医生为了检查他的思想有没有变态,就到他宿舍里,把亲友寄给他的信翻箱倒箧地寻了出来,然后一封一封地读下去。尚节心里说:「这不是笑话吗?果真要在书信上查我思想的话,应该检查我寄出的信才合理一些;他们却把那些丝毫没有关系的来信一封封地看。」
在院中接到的信,当然也是先由医生拆阅,而且由他们代回,声称宋某精神病发作得厉害、不能执笔。这使尚节深感身心没有自由之苦。
尚节刚刚入院时,住的是第四栋;后来他体重增加,精神也恢复原状,就移往第六栋。一个星期以后,又搬进第二栋。根据医生的判断,只要再住院四十天就够了。可是,时日逐渐过去,尚节出院的希望却一线也没有。他忍无可忍,就发起牢骚来,对医生破口大骂。结果反而激怒了医生,把他送进第七栋。
第七栋所住的都是打架骂人的疯子,一天到晚地吵闹,再加以种种杂沓的响声,使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他就苦求移住第三栋,却未蒙许可。在尚节附近,有一个疯子是个财主,他发疯的态度非常可怕,忽然间大哭不已,号叫着:「唉!我从前和姑姑犯奸淫……」说着,就咬舌流血。后来医生来了,用橡皮塞在他口里。一会儿,仍旧好好的。尚节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答道:「我在地狱里被焚烧,极其难受;我当不起那种痛苦,所以咬舌呼号。」
六月二十日下午,尚节见那位看守他寸步不离的青年护士,不知怎的由打盹而进入熟睡,认为这是逃走的大好机会,就跳下凉台拔腿飞跑,一口气跑了两三里,躲在一个麦田里藏身。但是,他还是被一头警犬找到了,又把他押解回院。
三、特殊神学院
第七栋的「武疯子」,整天不停地在啰嗦吵闹、咒骂狂歌、拍手挥拳、乱蹦乱跳,使尚节没有片刻的安宁。还有一名警察,整天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晚上也睡在他旁边。院方还叫他织篮子,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翻来复去地做无意识的工作。他所受的精神痛苦,若不是亲历其境,是无法领略的。
有一天晚上,尚节想到所有的荣誉都已化为尘烟,过去有一百多个朋友,每月会收到五十多封信,现在谁还敢理会疯子,顿时想以自杀了结自己的一生。在这绝望之际,他忽然听见主的话:「小子,你是我用宝血赎回来的,怎么可以随意轻生?」他回答道:「主啊!卑微的我,生无见天日的一天,欲图报而无从,生不如死。所以要自杀。」主的声音继续对他说:「万事互相效力,叫爱神的人得益处;你若能忍耐,过了这一百九十三天的苦难,你就知道怎样背十字架,跟我走各各他顺服之路了。」这时,眼前的黑暗忽然不见了,主的荣光四面照着他。
一个星期以后,尚节再次恳求医生把他移住第六栋,说明他之所以逃走,不是因为神经错乱,而是因为自己天性好活动、好自由的缘故。结果,院方答应了,于是搬住第六栋。他的看护慢慢地受了他感化,不但不像以前那样严厉冷酷,而且答应代他传达书信。尚节快乐得说不出话来,马上写了一封信给驻美中国公使,报告他自己被美国人无理拘在精神病院里,丧失了行动与言论的自由,请他立即与美政府交涉。
八月三十日,尚节在美国最知己的美国朋友、卫斯理大学毕业的乌医生夫妇从欧洲回到美国,知道他已进了精神病院,就立刻赶到纽约,到医院去看尚节。尚节一见他,禁不住哭诉他种种经过和详细情形。乌医生安慰他一番之后,就去见神学院院长,表示愿意签名保出尚节。那时,神学院长已经接到中国政府通电调查,焦急万分、走投无路,忽然有人来担保解围,当然乐得答应。于是,尚节当天就恢复了自由。从进院的第一天算起,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九十三天!
在这难忘的一百九十三天里,精神病院成了神为尚节预备的特殊神学院。因为在尚节住院之后不到两个月,外面就爆发了密西西比河大洪水(Great Mississippi Flood of 1927)。这是美国历史上破坏力最强的大洪水,一直到尚节出院之前才逐渐消退,期间七十多万人流离失所、波及全美,对美国的社会和政治造成了深远的影响。而在中国则国共决裂,双方内战开始。但神却在大洪水期间,为尚节预备了最好的环境,让他在精神病院里衣食无忧,不必牵挂时局、专心读经灵修。

尚节后来回想神在精神病院里给他的课程,有以下两项:
第一,主训练他,使他成为神顺服的仆人,把他的个性脾气都陶冶了一番。当他真能投降顺服的那天,就是他在神面前获得神学学位、毕业出院的晚上!
第二,主教导他明白圣经。他在院中用主所指示的四十种方法,把全部圣经读了四十遍。这时他才知道,圣经真是神所默示的,是圣灵感动写出来的,每章每节都是为他灵命益处而作的。最初神用插图一样的显示,指出每一章的关键。然后,神用一个个含有深意的字,如「爱」、「信」、「义」等字,教他不要咬文嚼字、而是把全部圣经贯通起来读。
真是神所赐的珍贵教训,尚节在《我的见证》里说:「我把每种读法和灵感都详细记录起来。不上几天,簿子记完了好几本……凡是神吩咐我说的,我常向人讲,但是很多是神吩咐我要守口如瓶,我一一讳莫如深地藏在我的心底。起先我的记录都用英文,因为时常有人来偷看或检查,我就改用中文记录……」
出院后,乌医生夫妇挽留他在家乡辛辛那提(Cincinnati)小住。那时,协和神学院院长找人把他的行李全部送还。从此之后,尚节与协和神学院的关系便完全断了。其实,这间神学院早已把尚节除名,从来没有为这位「中国的卫斯理」而感到光荣。它的一位教授说过:「协和神学院跟宋尚节一点关系都没有!」相反,这间神学院倒是为培养出众多的中国不信派领袖而沾沾自喜。
尚节在精神病院里所得到的神的启示,是丰富而重要的,所有得预言后来都一一实现了。有些在院中不知其意,到实现时才彻底了解,却是很不好受。这些启示,尚节很少对人说及,因为说起来怕人认为是骄傲自大,也怕人把他看得太高。他以为保罗被提到第三层天去、得了奥秘的启示,却在十四年后才对人提及,理由也是相同的。
在尚节的日记中,记有一篇短文,题目是「科学、历史与宗教」,此文可以作为他留美七年的总结。文中写道:
「忆高小毕业时,我目空一世。中学时期,我目空一国。大学时期,我目空一校。硕士时期,我空一己。到博士时期,则空空如也,恨早不自谦也。在哲理中学,我各科都是最优等。在大学时期,我学冠三百人以上。在攻读硕士、博士时期,我各科亦最优等,我非不苦学也。初到美国,只有六元美金,以后一切都自给,得三个学位,得两个最优等荣誉奖章,费时五年六个月。
「我作农工两星期,电机工一夏,刈草工一夏,屋工一夏,缏工一夏,此外杂工数十种。初到美国以作工为耻,今则以为荣也。工作中所得之经验助我研究科学也。攻硕士期间,我不注重交际,后我极重交际,如倡万国学生讨论会、种族和合会、乡村布道团、童子会,所得之经验乃学识之实验也。工作之经验、组织之经验与历年苦学之经验,合以得科学研究法之钥匙。
「得博士后,我有作助教之机会,因得时间精研历史、哲学。此时我屡有无神观念。用科学方法研究历史,初无趣味,后列中外史比较之,始悟无神说之不正。重读科学及历史,悟科学之学理可变之为宗教学理也。但对宗教,仍未入门。我乃排除一切引诱,入美国纽约协和神学院研究心理学、宗教史及各种宗教信仰,始悟宗教与历史是二而一,一而二矣!又悟历史之总括与耶稣一生之事迹两相符合。宗教、历史、科学是三而一,一而三矣!因悟科学研究法之妙用矣!我融会贯通之日,亦即我受难之日。
「在精神病院近七个月中,我得遍览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变迁史,我始终不信自己有精神病也。但我之观念变矣,基督即我之生命,历史即我之师,科学即我研究之工具。我乃已死之生人。就世界与我而言,我只有四个主义:1)实行主义,2)神爱主义,3)无己主义,4)空世主义。人以我为痴亦可,以我为狂亦可,以我患精神病亦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