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学前后
到了美国,尚节才开始有孤寂之感。第一是英语不流利,发音不正确,使他到处碰到困难。第二是在一九二零年四月二十日到了俄亥俄州,一问之下,才知道郜师母在北京逗留,还未回美,使他觉得举目无亲。
卫斯理大学果然保留着他的免费入学名额,但尚节却改变了初衷,决定不读神学、改读化学。由于他未能立即入学住宿,住在外面需要每日一元的膳宿费,但身上只有六元,当然负但不起。这时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赶快找一份工作。这并不容易:尚节人地生疏,在茫茫人海中,向谁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呢?
在无可奈何之际,尚节跑去找一位基督教青年会(YMCA)的书记,求他帮忙度过目前的难关。但因为英语辞不达意,被一口回绝了。
在求人不应、无人可求的时候,尚节转而呼求神。神安排了一家布店雇佣了他,做洗刷地板和擦玻璃窗的工作,每小时工资两角五分。这是一件卑微的工作,所以他在当街擦玻璃窗时,总怕被同学们看见。特别是看见女同学经过店门时,他更是不由地两颊涨红、耳根发热。
暑假,尚节在孟斯秘鲁器具厂做夜工,每小时工资四角五分。他每夜做工十一小时,每周工作五天半,共得二十七元左右,除去膳宿等费,每月仅剩八十元,怎够开学后的开支呢?但他仍继续不断祷告,深信神必能为他有所预备。
在厂里工作的时候,尚节口中常哼些中国小调来解愁消闷,黑白工友们都倾耳聆听、乐而忘倦。后来,这种小调传入经理的耳中,经理便邀他作上宾,请他独唱一支美妙的中国歌曲。尚节高歌一曲,使经理先生兴趣横生,和他攀谈起来,又问及他赴美的目的。尚节于是恭敬地告诉他说,他是基督徒,到美国求学的目的,是在学成以后回国传道。现在因经济困难,才到他厂中做工自助,以维持开学以后一年的膳宿书籍等费。
经理先生耐心地听完他的话以后,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把尚节打量一番,就对他说:「我可以把制造锅片的机械给你管理,工资每小时一元左右。可是这部机器危险性很多,常常轧断工友们的手……」不等他说完,尚节已经首肯了。
这时,曼斯菲尔德南方旅馆逃走了一个黑奴,急需找人白天替工。于是,尚节每天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五点半在制造厂工作,下午二点到五点在南方旅馆工作,修理馆舍、三餐免费。暑假过去了,尚节总共净赚六百元,足够一年的费用了。和同学们比较,没有一人的收入高于他的。他深信这是神特别的恩赐,使他可以安心求学。
尚节对主之笃信,还可于如下的事上看出。
开课的一天,他跑去见大学监督,提出一个突如其来的请求:他要在未来三年中读完大学学分。监督听见这话,挺直身子,摇着头说:「照你的英文程度,五年后能读完大学课程,已算万幸了。」但尚节一面求主赐他智慧,一面发愤努力。一九二一年五月,他班上同学七百余人,考得最优成绩者仅六、七人,尚节名列其中。天文学月考,选课者一百五十余人,十分之九不满七十分,只有他一个人独得百分,成绩使师友们都惊赞。结果,教员们在商议后对他说:「你如果努力求学,则可三年毕业。」

二、贫病之中
一九二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经济恐慌已在美国开始,工厂倒闭了不少,工人失业也多了起来,这使尚节在第二年暑假找寻工作发生了困难。那时,他的哥哥宋尚廉也到了美国留学,尚节在找寻自己的工作之外,还要替哥哥找工作,这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当一些人正在中国忙着筹建共产党的时候,尚节却在美国忙着找工作。
但是,相信神、倚靠祷告的尚节在原有的旅馆工作之外,又进了一家铁厂做拉铁板的工作。铁厂的工作很苦,是瘦弱的尚节难以承担的,但为了解决面包问题,他不得不含辛茹苦开始干。这样勉强干了一天,尚节忽然觉得神志不清,心脏卜卜地在跳动。自己按一按脉膊,似乎跳得非常剧烈,头部也剧痛,像要炸裂的样子,身体也在发着高热。但他仍然负病工作,勉强到第三天,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只得请假到医院去就诊。
入院后不久,尚节发现臀部巨痛,原来是生了一个很大的痔疮,医生说若不开刀必会危及性命。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他身无分文,手术费和住院费从哪里来呢?尚节决定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任凭病魔缠身、唯依天命,离开了医院。最后,由于朋友再三苦劝,才又进了医院。至于费用问题,只得以后再说了。
到了快到动手术的时候,尚节向看护讨了一张白纸,写了一篇绝命书式的家信,打算寄给父亲。在这生命不绝如缕之际,他弃绝了对于这世界的希望,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开刀以后,麻醉药作用渐失,创痛的感觉就敏锐起来。大脑的活动一恢复,尚节又在担心医院的费用了。虽然医生派了最好的看护:属灵的、有经验的、能体贴人的,但是尚节脑子里总是盘算院费如何清结的问题。
一天,尚节正靠在病床上自叹不幸,忽然走进一群男女,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提着水果,一个个笑迷迷地走近病床和他握手。这些都是他常去聚会的那间教会里面的兄弟姊妹,其中有一位还是那里的牧师。尚节一见他们,如见骨肉至亲,什么国家、种族的界限都消失得无影无形了。他心里砰砰地跳,眼里含着感激的清泪,接受他们一个一个的殷勤慰问。
他们走后,那个驱之不去的经济问题又来萦绕尚节心怀。他想来想去,深知「医院居,大不易」,虽然创口未复,也还以及早出院为佳,于是本来要一个月才可出院,他却决定提早两星期出去。
向医生告辞时,尚节面红耳赤,惭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贫穷的哀感紧压心头,使他咽喉哽咽,一腔心事却无法表达。可是,眼里的汪汪悲泪,却怎么也抑止不住,滔滔不竭地倾泻而下。富有经验的医生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就拍拍他的肩背,对他说道:
「亲爱的朋友,你莫非是为医药费忧伤吗?医院里已把你的费用打了八折,一共只要三十三元;这数目已由一位被圣灵感动、被主爱激励的同道付清了。你可以平安快乐地出去了。愿神赐福你!」
尚节听了这话,心里好像卸下千斤重担,快乐得几乎跳将起来。一时不知道当说什么话才好。最后,他谢了医生,一步一步地出了医院。
出院后,伤口的脓血不住地外流,仍需每天去医院就诊。幸蒙两位医生的爱心关怀,免去了诊金和药费。医生认为,这病将伴随尚节一生。从那时起,每当他工作过累、心灵不安的时候,这病就在他里面一刀刀地刺他。在美国时,差不多每月剧痛几次。后来,尚节为这根「爱刺」感谢父神,说:「主藉着痛苦,不断提醒我自己原是卑污不堪的罪人,永远要谦卑在祂的大能手下」。
